庄连意随手一拭，站起身，在墓碑前鞠躬拜别，“阿爷，阿奶，明年连意再来看你们。”

  爷爷的身体年轻时摧残的短了寿，五年前他临终握着奶奶的手，恳求的说:“杨倾倾，没了我陪你也要好好活着。”

  “帮我看着小意娶媳妇。”

  “这辈子我庄河不亏。”

  “下辈子我护好腿，等你。”

  “继续给你当牛做马，好吗”

  奶奶一一应了，只是握着他的手，容色沉静没有泪。

  第二天才发现她已没了呼吸，享年58。

  谁也不知道她在这天夜里做了怎样的交易。

  像是有雨丝飘进了眼睛里，有些潮润。庄连意揉了揉眼睛，举正黑伞，转身向山下走去。

  前方，一道穿着古旧中山装的老者渐行渐近。

  是他的大舅公杨树。

  六十多的他，身体已有了老态，可那脊背依然挺的笔直。

  庄连意唯一一次见到他弯下是在奶奶的葬礼上。

  似乎那一天大舅公的神气一下子就空了，那双眼睛也变得死寂。

  他想，大舅公和奶奶的感情一定非常好，可为什么他知道的是他们兄妹很少说话，似中间隔了一道无形的天。

  “舅公。”

  “小意来了，你奶奶看到你会高兴。”

  透过雨幕，庄连意看到了他摆下祭品，坐在刚才他坐过的平石上，身形不复高大，已有了佝偻。

  沉寂而苍老。

  岁月流逝，斑驳容貌。

  遥望那道蜷坐的身影，庄连意忽然懂得了有一种感情叫守护。

  后记

  庄连意走向山脚，不由顿住，山道旁站着一名少女，十七八的年纪。

  白棉布裙，白棉布鞋，头发未经半点饰染，长而黑。她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雨点打打裙摆上，片刻后便洇湿一大片，宛如一朵朵盛开的墨菊。

  当庄连意看清少女容貌时，心蓦然加快搏动。五官清媚秀致，微嘟的唇，水蒙蒙的眼睛，和他记忆里的奶奶极为相似。

  只是她更年轻，如枝头刚刚绽放的花骨朵一样的娇。

  她身上有一抹哀伤萦绕。清冷冷的眼睛看着前方，仿佛酝酿了千言万语，也仿佛有一个悲伤的故事在里面沉淀。

  庄连意看着，莫名的惆怅，似乎连他的情绪也被感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他爷奶的墓地，以及他年迈的大舅公。

  她和爷奶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像

  为什么会哀伤萦绕

  总不至于是老爸在外头搞出来的私生女吧

  一个个疑问涌上心头，庄连意朝前迈了两步。轻微的脚步声落在少女耳里，使她侧过脸来看向他。

  四目相对，她微微一笑，眼里有着柔和的暖意。仿佛刚才的哀伤只是来自庄连意的一场幻觉。他走上前，“你是来看我爷奶的吗为什么不上去”

  少女看着眼前容貌和她有几分相似的男子，轻轻开口，“我只是路过。”

  庄连意觉得她说谎话的技巧实在不够高明，还是说她觉得他可以被随意蒙骗，“你叫什么名字和我爷奶什么关系”

  山道旁植了数百竿翠竹，风吹竹叶，声似流水。少女的声音就如这流转的竹叶一样清婉，“你…是在向我搭讪吗”

  俊秀的面容，年轻的身体，青春又蓬勃。却第一次碰到说话这么直接的女孩，庄连意的耳根悄悄红了起来，抿了抿唇，略开她的问题，“你是谁”

  “你祖宗。”

  “你…你怎么骂人…”

  “你问我答，怎就骂人了。”少女嘴角噙笑，回头看了一眼山上，转身往山下走去。

  庄连意跟在她身后。

  到得山下，少女见他还跟着，忽然转过身，伸出食指，点在了他胸口上，“你的车在那边。还是说你想跟你祖宗回家”

  庄连意脸都要青了，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跟着她，她身上似蕴藏着一股吸引他靠近的神迷气场。

  祖宗庄连意只当她是在他这儿找便宜。

  被她挤兑得忍无可忍，二话不说，迈步往自己的奥迪走走去。

  折好伞，启动引擎，庄连意忽然想到，她怎么会知道这辆车是他的

  再回头去看，那抹白色已然不见，空旷的公路山脚只有沥沥细雨依旧轻洒，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袭上心头。庄连意发动车子，消失在雨幕里。

  在他离开后，白色的身影从一棵树后走出。

  看着远处山坳，声音飘荡在雨中，“老庄，我们葬在一起，你不会寂寞。”

  “大哥，对不起！”

  她放下伞，对着山坳的方向，一拜！

  “岁月随心，望你能看开！”又一拜！

  “我的自私，困你一世。大哥，欠你的妹妹来世再还！”再一拜。

  剩下的时间还很长，两世换一世，神使很大方，给了500年的寿元。

  她想一个人走走，或许有一天走累了，她会找一个风景秀丽，依山傍水的小镇停下来……

  也或许会再遇到能让她再次心动的男人。

  或许也只是或许，谁知道呢！

  一切唯心尔！

  为自己而活。

  只一世，已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