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第154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15 07:58      字数:11754
  身相迎:“父皇”

  朱棣忙道:“小声些,瞻基困了,在为父怀里就睡着了,呵呵,你快抱他回去休息一下,拿袖子遮着点头,别受了风。”

  朱棣把孙子小心地交给儿子,朱高炽怀抱着儿子,无法向父亲再行大礼,只得欠了欠身,便抱着甜甜睡去的儿子向后宫走去。

  朱棣回到御案边坐下,木恩忙端了杯茶上来,朱棣喝了口茶,看见尚水批阅的奏章已经分成两摞,一摞搁在御案右侧,用玉镇纸压着,面前又有一小摞,想是儿子特意挑出的需要先行处理的奏章了。

  朱棣翻开奏章,并不细看,只是匆匆浏览几眼便放在一边再翻一份,不一会儿便把儿子特意挑选出来的奏章都简要地看了一遍,朱高炽所选出的奏章,都是关乎农桑工商赋税徭役和赈灾水利边塞屯田等方面的,朱棣轻轻叩着桌面,脸上渐渐露出微笑,沉思有顷,却又轻轻叹了口气

  晚上,夏浔依约来到了定国公府。

  徐景昌闻听夏浔赶到,亲自出迎,将他高高兴兴接进府去。

  夏浔笑道:“定国公太客气了,这些日子大家吃吃请请,太频繁了,有些吃不消啊,要不是你定国公相邀,今儿杨某是绝不出门了。”

  徐景昌笑道:“新帝登基,朝纲甫立,迎来送往的事情自然就多些,今日在下设宴,款待的都是谈得来的朋友,大家都是斯文人,不会穷形恶形,逼辅国公吃酒的。”

  “哦定国公还请了哪些人呐”

  徐景昌微微一笑:“呵呵,国公一见便知”

  跨进花厅,迎面一个小矮子便率先迎上来,满面春风,兜头一揖:“辅国公,大绅望穿秋水,终于把你盼来啦”

  这句话引得满堂大笑,于是众人纷纷上前相迎,夏浔定睛一看,面前站着的竟是内阁首辅解缙,随之而来的是大部分也都认识,翰林院侍讲内阁学士杨士奇,翰林院侍读内阁学士黄淮,此外还有杨荣。内阁学士,来了四个。

  这几人中,称得上好友的,解缙是一个,在燕王朱棣欲登基时,提醒他应先谒孝陵的杨荣也算一个,其他只是泛泛之交。杨荣本名杨子荣,其实这杨荣,还是朱棣去其“子”字,赐的名字,在内阁中,也是极受重视的大臣。此外,还有张玉之子张辅,户部右侍郎夏原吉。

  夏浔满腹困惑,一一拱手还着礼,忽然察觉还有人并未近前,酒席间无须迎他的夏浔定睛一看,不由暗吃一惊。

  站在席前,向他微笑看来的那人,身宽体胖,神态安详,正是皇长子朱高炽,夏浔赶紧上前参见,此时心中已经全都明白了,别看朱高炽不显山不露水的,他是不动则已,骤一发动,便摆出这样的排场,看来对于争嫡,他也不是无知无觉啊。

  “臣杨旭,见过大殿下”

  “呵呵,辅国公免礼,免礼,快快起来。”朱高炽笑吟吟地举手相扶,不让夏浔施礼:“今儿,是景昌请客,我也不称王爷,只以景昌表兄身份赴宴,国公,千万不要客气了,否则,高炽可是喧宾夺主喽”

  “是啊,辅国公,今日定国公邀请的客人,都是性情相投的朋友,就不必讲什么尊卑贵贱了。”这人静悄悄地站在朱高炽落后半步的地方,夏浔一开始只道是朱高炽的侍卫,没有注意他,他这一说话,夏浔才认出来人:“郑和”

  在场这些人中,郑和这个内宦算是职位最低的了,但是郑和出现,意味着哪一方面的势力夏浔忽然觉得,今天这顿饭,恐怕不简单了。

  第468章 情决

  “啊,郑公公”

  夏浔虽刻意掩饰,还是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郑和微微一笑,说道:“辅国公对皇上一家,有数次救命之恩,娘娘一直铭记心头。只是如今不比当初,若是娘娘设宴,专为答谢国公,恐在朝野间引起不必要的议论。今日,大殿下偶然对娘娘谈起,定国公要宴请辅国公,我受娘娘差遣,借定国公的酒,答谢辅国公。”

  “不敢,不敢,这都是臣子份内之事,娘娘厚爱了。”

  夏浔满口答谢,心中已然明白,皇后娘娘这是瞩意大皇子的,今日派郑和来,不是为了答谢什么救命之恩,显然是想拉拢自己,为大皇子效力。就算不是为了这个理由,也是提醒自己置身事外,莫为二皇子所用。

  众人纷纷落座,虽然说了今日是家宴,无需分什么上下尊卑,可是谁又能在朱高炽面前占上首。几番谦让之后,还是让朱高炽坐了上首,夏浔和徐景昌一左一右,依次下去,就是内阁首辅解缙等官员,郑和自然是屈居末位的,别看他在后世名声显赫,在这些朝臣们面前,如今他的品秩显然是最低的。

  朱高炽对夏浔很亲切,确实不端架子,不过言语之间,还是透露出了招揽的意思,只是说得比较迂回隐晦,比如“国公正当壮年,将来还大有作为,可为朝廷立下更大功勋”一类的话,话里隐隐透着招揽和一旦自己做了太子,便会对他封官许愿的意思,但是话说得十分圆滑,就算传扬出去,也是皇子对朝中股肱重臣的赞许和褒扬,叫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夏浔本来有些紧张的心态不免放松下来,朱高炽这样含蓄,没有把问题赤裸裸地摆到台面上来,他就不致于被逼着当场表态了,自也可以用些圆滑的外交辞令来应对。不过郑和的出现,还是给了他相当大的震撼。

  以徐皇后的脾气秉性,对这个性情沉稳敦厚老实的长子显然更偏爱一些,再加上靖难四年间,这对母子在北平同甘共苦,因之更宠爱朱高炽一些,是很正常的。不过皇后把郑和派来,分明就是代表了她的心意,显然,她不只是感情上偏爱长子一些,而且在行动上,在争嫡的立场上,她已经明确站在大儿子一边了。

  夏浔很清楚徐皇后在朱棣心中的位置,徐皇后之于永乐皇帝,犹如马皇后之于洪武皇帝,影响力是十分巨大的,虽然迫于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徐皇后不好明确向皇帝表明自己的立场,朱棣也不可能不考虑皇后的意见。

  道衍呢除了徐皇后,对皇帝影响最大的就是这位皇帝心中亦师亦友的佛门高僧了,如果他也站在朱高炽一边有鉴于此,夏浔不好明确表白自己要置身事外,态度上就有些含糊。

  酒过三巡,徐景昌便令家中舞伎歌舞以助酒兴,看了一段歌舞,夏浔有些内急,便向朱高炽告罪一声,起身由家人陪着如厕。夏浔刚一走,徐景昌便凑到朱高炽耳边,低语道:“表兄,辅国公态度暖昧,始终不肯明言支持,这”

  朱高炽微微一笑,小声答道:“景昌,不要着急,辅国公已然位极人臣,我如今只是一个皇子,对他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他能有如此态度,已是难能可贵了。不可迫之太急,如果今天这顿酒,能让他心中稍生犹疑,不会投向二弟的怀抱,那就足够了”

  徐景昌见朱高炽神色从容,当真一点不急,只得无奈住口。

  政治上,虽有后天磨砾的经验,可是有些事,也是讲究天分的,朱高治就是个很有政治天分的人。他知道自己不太受父亲喜欢,如果拉拢朝臣太过了,激起父亲的反弹,反而弄巧成拙。他是皇长子,占着先天的优势,又有母亲的宠爱,只要没有大过失,父亲就不能把他怎么样。

  所以,他要尽力争取的,是让朝臣们保持中立,这也容易被朝臣们接受,可以事半功倍的作用,父亲春秋鼎盛,来日方长,何必逼着群臣表明立场呢。

  凭心而论,朱高炽确实是性情沉稳,秉性敦厚,但老实不代表没有欲望没有脾气没有心计。他一直谨慎小心,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可父亲却偏爱二弟,对他态度恶劣。不管他多么努力,多么用功,始终不得父亲的欢心,他何尝没有怨恚。

  他是世子,皇储本该就是他的,如今父皇迟迟不立太子,弄得臣子们议论纷纷,许多人都望风投向二弟,把他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叫人非议,叫人嘲笑,他何尝没有愤怒。可他清楚,自己的优势在于皇长子这天然的身份,自己的劣势就在于没有父皇的偏爱。

  因此,他不能像二弟一样肆无忌惮,更不能像二弟一样用赤裸裸的手段笼络群臣,同样的事朱高煦能做得,他这个兄长却做不得。他只能在不卑不亢不文不火之间,让那胜利的天平,一点点倒向自己。

  不过,徐景昌这么热忱,朱高炽还是很感动的,他在武臣中没有多大影响,张辅勉强算是一个,徐景昌算是一个,可这两人都是袭父职而来,眼下在军中还没有什么影响力,这也是他难得公开露一次面,竭力向夏浔施压的原因。

  夏浔看似哪方面都沾点边,哪方面都涉入不深,但是他现在已经有了双屿卫,以此为桥头堡,开始了涉足军界的第一步。他还年轻,谁知道五年后十年后,他会走得多远那些带兵的老将与二弟有袍泽之情,争取不来的,他现在只能向夏浔下手,惮于父亲的威严,手段还必须得温和。

  他也不容易啊。

  他拍拍徐景昌的肩膀,俯耳过去,微笑道:“有些事,点到即可,过犹不及”

  “啊国公”

  夏浔回来,巧巧的就撞见了茗儿小郡主。

  当真是好巧,徐景昌在中庭宴客,女眷们住在后宅,眼下已华灯初上,小郡主却出现在这儿。

  夏浔对茗儿是既想见又怕见,上次与她在桥上一吻后,更是常常情不自禁地想起她,照理说,他也不是情场初哥了,云雨之事都不知经过了多少,没有道理因为小丫头那么青涩的一个吻而念念不忘,可这小丫头偏就撩动了他的情丝。

  然而,这想入非非,却被朱棣一席话给泼醒了。是啊,小郡主也许是真的喜欢他,可是以郡主的身份,岂能让别的女人与她分享妻子的尊荣和名份。夏浔的心冷了,本来就不敢让它萌芽的那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了,更为茗儿那样蛮横的要求而心生不悦。

  见到茗儿出现,夏浔先是一怔,脸色就冷下来,他拱拱手,僵硬地道:“郡主”

  茗儿很开心,夙愿就要得偿,得与心上人长相厮守,那种欢喜充溢了她的身心,以致于一向机敏的她,竟然忽略了夏浔脸上的冷漠。她欢喜地迎上前道:“我知道景昌今日请人吃酒,却不知道你也来呢”说着向那家仆挥挥手,家仆连忙知趣地离开了。

  夏浔淡淡一笑,说道:“郡主还有事么,如果没有旁的事,杨某就回席上去了。”

  茗儿一呆,终于察觉有些不对劲了,她看看夏浔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生气啦”

  夏浔冷冷地道:“我不可以生气么”

  茗儿眸波中带着些许困惑:“谁惹你生气了”

  夏浔道:“郡主何必明知故问呢”

  “嗯”

  茗儿拧起了秀气的眉毛,诧异地道:“你不会是在说我吧”

  夏浔寒声道:“承蒙郡主抬爱,杨旭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岂能一无所察奈何,相逢恨晚,杨某已然有了妻室。而且,杨某不愿做那狼心狗肺之人,贬妻为妾,只为迎娶郡主。郡主身份高贵,杨旭自惭鄙陋,是高攀不起的”

  茗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吃地问道:“你你在说什么”

  夏浔一拂袖子,举步便走,那衣袖带着一阵微风拂在茗儿身上,却像一柄千斤重锤,一下子把她的心都击碎了。茗儿嘴唇发白,陡然喝道:“杨旭,你给我站住”

  夏浔站住,并不回头,只是冷冷地问道:“郡主还有什么吩咐”

  茗儿一步步走过去,走到他的前面,面对面地看着他,一双眸子蒙上了闪闪的泪光:“你说我自视高贵你说我逼你贬妻为妾”

  她的身子瑟瑟地发起抖来,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似的沿着脸颊滚滚而落:“杨旭,在你眼里,我徐妙锦就这般不堪么是,这是我自作自受,谁叫我自轻自贱呢我活该”

  晶莹的泪水一颗颗落在胸前,就像一根根针扎在夏浔的心里,震撼与惶恐之中,忆起与茗儿相识以来种种,她的秉性她的为人夏浔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莫非莫非不是你向皇上提出来的”

  茗儿扬起下巴,固执地道:“谁说不是就是我提的”

  夏浔苦笑道:“郡主,你莫见怪。当时当时我一听,心中很是愤怒,一时发昏,也未多想”

  茗儿截口道:“所以,我徐妙锦在你心里,就成了这般龌龊不堪的女子,是么不错,我是自视高贵这高贵,不是爹娘给我的家世不是中山王府的地位这高贵,是一个女孩儿家的教养徐妙锦虽然顽劣淘气,却也幼承家教门规从五岁就,我就有两个教养嬷嬷,每天教导我,一个女孩儿家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十二岁起,我就每日入宫接受女官教诲,学习行止知耻,动静法度”

  她越说越伤心,珠泪滚滚,哽咽着道:“这高贵,是一个女孩儿家的骄傲和矜持名份和清白可是为了你,这一切我都置之不顾了,我把一个女孩儿家的尊严和骄傲,轻贱如尘土,只为博你的欢心,换来的就是你这般轻贱杨旭,你好你好不是东西”

  她扬起手掌,“啪”地一记耳光,扇在夏浔脸上,夏浔被打呆了。

  “我恨你,我恨你一辈子”茗儿噙着泪水说罢,转身飞奔而去。

  夏浔呆呆地站在那儿,些许酒意都被打醒了。望着撒泪而去的茗儿,他连追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坤宁宫里,徐皇后一个头两个大。妹妹眼泪吧嗒的,看着心疼啊。她也是好心为了妹妹的终身打算,谁知道会闹到这步田地昨儿晚上,就被丈夫给好一顿埋怨,今儿一大早,妹妹又来这么一出。

  徐皇后哄着妹妹道:“茗儿,你别哭了。是姐姐错了,姐姐本想着让你嫁得风风光光,省得叫人闲磕牙,都是姐姐不好,一时昏了头”

  “跟姐姐没关系我知道姐姐是为了我好”

  茗儿抽抽答答地道:“我是恨那个混蛋他自以为是他以人为非他夜郎自大他没有良心”

  听着妹妹有些孩子气的话,徐皇后忍不住想笑,可她不敢笑,这个小妹子外柔内刚,要是笑出声来,后果不堪设想。徐皇后连忙顺着妹妹的意思劝道:“是是是,杨旭这小子不是东西,不识抬举,咱不跟他一般见识,这事儿,也是姐姐思虑不周,回头让你姐夫去说和说和,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回旋什么”

  茗儿霍地抬头,决然道:“我徐妙锦就是嫁不出去,跟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不要再跟我提起他”

  徐皇后忙又改口道:“好好好,那姐姐帮你选个称心如意的好夫婿,人品相貌,都要超过他杨旭一百倍的”

  茗儿摇头道:“我不要,我不想在金陵待着了。”

  徐皇后慌了,连忙问道:“那你去哪儿”

  茗儿黯然神伤,幽幽地道:“姐,我想去凤阳,到归园住段时间。”

  徐皇后舒了口气,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也好,出去散散心,回头,我叫景昌送你去。”

  第469章 秀才的剑武士的刀

  一行健骑赶到秦淮河畔,夫子庙前,河畔停着一艘画舫。

  画舫巨大,起楼三层,飞檐翘角,美仑美奂,仿佛一座可以移动的彩楼,令人一见惊艳。

  此舫就叫“惊艳楼”,而且这等巨大的画舫整个秦淮河上独此一家,所以舫上连旗号都不用打。

  夏浔勒马端详,这里就是朱高煦请客的地方么比起乃兄的犹抱琵琶,这朱高煦的确是爽快多了,这位二殿下不但公开以自己的名义散发请柬,而且时间就定在光天化日之下,仅是这种堂堂正正的气势,就比朱高炽强了不是一筹半筹了。

  眼下虽已初冬时节,秦淮河上却是四季春光,倚栏红袖,莺歌燕舞。这“惊艳楼”虽非著名的金陵十六楼之下,但是名气极大,哪怕是在这金粉繁华之地的六朝古都,“惊艳楼”也是众多王孙公子富商巨贾趋之若骛的好去处。

  原因很简单,这儿上档次。这儿一个烫酒的老翁,没准就能和你进士举人秀才老爷拽几句文吟两首诗,一个青衣婢服普普通通的小丫环随意歌舞一番,没准就有一代舞蹈大家的风范,这儿的姑娘可能不是秦淮河上最美的,但是论才华,冠绝秦淮。

  因此,不要说那些出则禅客书童,入则佳肴美姬的贵人,对月弹琴扫雪烹茶的名士,便是那些惯常在粉头堆里飞来飞去的花花公子,时不时的也愿意到这儿来逍遥一番,这种地方才代表着风雅,才代表着品味。

  夏浔打量那画舫一番,刚刚下马,就听马蹄急骤,又是数骑骏马飞驰而来,到了面前勒马停住,两下里打个照面,定晴一瞧,来的正是淇国公丘福。

  两下里微微一愣,夏浔脸上便慢慢浮起微笑,轻轻拱手道:“丘老将军,久违了”

  丘福脸色微沉,只将双手一拱,一句话都没说,便扳鞍跳下马来。

  “哈哈,丘公啊,这可就是你的不对啦”

  闻讯出舫相迎的朱高煦正将二人这番举动看在眼里,立即高声说道。今天,朱高煦换着一身潇洒的常服,头戴一顶幞头,身穿月白色道袍,漫步走下画舫,原本英武不凡的相貌,举手投足间竟带了几分飘逸儒雅之气。

  朱高煦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将丘福和夏浔牢牢把定了,哈哈笑道:“丘公还为郑经历谢佥事那两个小人怪罪辅国公么这可就是你丘公的不是了,当日情形,小王略有耳闻,那般情景,换作丘公你,能忍得么辅国公也是让无可让啊,不然的话,你道辅国公就肯得罪你犟老头么,是不是啊,辅国公。”

  “殿下称臣文轩就好,殿下面前,臣可不敢把这国公二字挂在嘴上。”

  夏浔对朱高煦笑道,又瞧瞧另一边犹自沉着脸的丘福,说道:“杨旭与丘老将军是老相识了,有什么事不好商量呢,当时丘老将军若在都督府中,杨旭焉能自作主张当然,老将军若在,也不会容那小人从中作祟了,奈何老将军当时身在外地,不知几时才能回京,众目睽睽之下,杨某也是别无选择啊。”

  朱高煦笑道:“看看,我就说吧,文轩不是不把你丘公放在眼里,而是情非得已。你们两位同殿称臣,都是朝廷巨擘,理该和睦友好,齐心为朝廷效力,为了两个上下勾结,勒索大臣的小人失和,岂不令人痛心”

  丘福撅起胡子,冷哼一声道:“老夫回京后,却也没见他来赔个不是”

  这就是肯下台阶了,夏浔立即顺杆儿爬,笑嘻嘻地道:“老将军这可是错怪杨旭了,杨旭非是不肯向老将军赔不是,实在是老将军性如烈火,一身虎威,在下怕登你的府门时,老将军余怒未消,一顿老拳下来,杨旭这身子骨可吃不消”

  丘福听了又哼一声,似笑不笑,僵硬的脸色却缓和了些,朱高煦笑吟吟地道:“人常道,宰相肚里能撑船,两位国公哪位不比宰相还要尊贵这等小事,不要再放在心上了,今日小王作东,咱们就来个将相和。丘公要是余怒未息呢,一会儿多灌文轩几杯,咱们从酒上找回来,哈哈哈,二位请”

  朱高煦抓着二人手臂,亲亲热热登上船去。

  船上有丝竹雅乐靡靡之音隐隐传下来,一到船上,声音就更清晰了,待三人进了船舱,就见宽敞如殿的画舫里,两行妙龄少女,步摇叮当,手挥云袖,双足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正在翩翩起舞。船舱上首两侧,摆开一行几案,案后零散坐着些人,谈笑说话,十分热闹。

  朱高煦道:“好啦,最后两位贵客也到了”

  众人纷纷起身迎上来,夏浔移目扫去,只见成国公朱能,驸马王宁胡观,富阳侯李让,都察御使陈瑛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都来了,这些官员今日全都穿着便服,此外还有几位大人面目不甚熟悉,看他们行止步态,皆是赳赳武夫模样,料来是些带兵的将领了。

  夏浔心中不禁有些好笑,这两位皇子拉拢的人物还真是壁垒森明,朱高炽请的人不是学士就是御使侍郎一类的文官,而朱高煦请的人物不是武将就是公侯勋卿。若说文臣,只有一个文臣堆里谁也不敢惹谁也不愿亲近的陈瑛。

  两边都认为和自己这一阵营的人没有利害冲突,可以进行拉拢的,只有自己一个,这是优势,却也是劣势,一个弄不好,那就里外不是人了。

  “来来来,大家坐,不要搞文人那些繁文缛节”

  朱高煦爽快地笑着,轰大家入座。他是个带过兵的将领,说起话来声音洪亮,干净俐落。待众人纷纷落座,他便击掌令人传菜,一道道美味佳肴立即由一个个秀色可餐的侍女们传递上来。这些女人可都是真正的江南美人,身段窈窕,姿容秀气,五官眉眼未必是一等一的绝色,却是个个清丽优雅。那一勾勾纤细的蛮腰一折,细白柔软的玉手优雅俐落地摆盘布菜,动作都受过专业的训练,看着就叫人赏心悦目。

  “各位”

  待酒菜上完,侍女小厮们纷纷站到一侧侍候,侧厢的丝乐也转为轻柔,朱高煦便双手据案,犹如一头作势欲扑的猛虎,一双明亮的双眼四下一扫,用响亮有力的声音道:“近来京中传言纷纭,对我父皇立储之事大加议论。相信各位大人对此也有耳闻,所以对小王今日设宴的目的,不免也在暗中猜测,惴惴不安”

  “呵呵,小王性情爽快,那就把话说在头里,免得大家不能安心吃酒”

  朱高煦的腰杆儿挺了挺,说道:“今日相请的各位,都是小王性情相投的朋友,为何宴请诸位就为的性情相投四个字酒逢知己千杯少嘛,要喝酒,自然要找谈得来的人。至于说京中议论,立储之事,小王今日也正好对各位知交好友表白心迹,免得被人揣测不断。

  小王上有长兄,仁慈友爱,道德才华,乃是国家储君之不二人选,高煦对兄长也是心悦诚服的。不过,我那兄长身体虚弱,秉国器治江山,恐难担此重任。四年来,我靖难将士死伤无数,方有今日局面,江山得来不易,岂能不予珍惜

  小王心怀磊落,无不可对人言处,兄弟谦让,那是私情,事涉天下,便是公义。事关江山社稷,一己私情,就得先搁在一边了。若我父皇真的有意选议储君,那么,为了替父皇分忧,为了这得来不易的江山社稷,高煦当仁不让,是要争上一争的”

  那几位武将率先举杯道:“殿下,有你这句话,末将等衷心拥戴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驸马王宁捻须笑道:“殿下真是快人快语这四年靖难,大小百余战,殿下一直冲锋陷阵,立下赫赫战功,陛下今日坐了江山,二殿下居功甚伟啊,大殿下面弱有足疾,持公而论,确实难当国之储君,如果陛下真有议立之意,那么臣也是拥戴二殿下的。”

  夏浔没想到朱高煦竟然肆无忌惮,当众说出心中所愿,虽说说得委婉,野心已然毕露,不由暗暗吃惊,成国公朱能是老成持重之辈,目中也微微露出异色。朱高煦虎目一扫,双手微微下压,止住众人声音,微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说到拥戴,你我皆是臣子,拥戴的永远都应该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的父皇

  高煦今日行为,不是拉帮结派,也不是图谋不轨所谓争么,也不过就是争取父皇的心意罢了,高煦喜欢直来直去,遮遮掩掩的娘们作为,不屑为之,明说了吧,高煦只是希望如我父皇真有议立储君之意,咨问诸位大人时,大人们若觉得高煦还堪造就,能为高煦美言几句。”

  朱高煦举杯道:“高煦绝无买通诸位大臣之意。呵呵,想来也不会有人以为,区区一席酒,就能买通诸位大人吧呵呵,好了,话说明白了,大家不会妄自猜测,心神不宁了吧那咱们就可以安心吃酒了,今日咱们开怀畅饮,只谈风月,不议国事,不醉无归陈御使”

  陈瑛应声而起,拱手道:“臣在。”

  朱高煦指着他笑道:“陈御使为人最是公正严明。今日,就请陈御使做个监酒,谁若犯了规矩,罚酒三杯”

  陈瑛笑嘻嘻应了一声,对大家说道:“大家都听好了,今日殿下这番话,到此为止。大家开怀畅饮,只谈风月。谁再议论国事,可是要罚酒的。”

  众人哄笑起来,舫中严肃的气氛一扫而空。

  夏浔注意到,朱高煦方才虽然说的郑重,可是这番话既然说明白了,他果然就此再也不提,席上,朱高煦恣意谈笑,大杯喝酒,当真是畅快淋漓,由始至终,确然是把那话题完全搁在了一边,既不议论,也不逼迫别人表态效忠,很有一点拿得起放得下的气概。

  这和他大哥那种想说不敢说,含含糊糊说了却又生怕别人不明白的小心翼翼全然不同,自今日到得“惊艳楼”下,被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把自己与丘福的过节揭过,再到他向众人表明心迹的过程,完全就是一个心怀坦荡光风霁月的形象。

  夏浔暗暗感慨,这兄弟二人当真截然不同。朱高炽就像一把秀才的剑,朱高煦就像一柄武士的刀。

  秀才的剑悬在腰间是一个佩饰,挂在墙上是一个佩饰,就算抽出来舞动,依旧还是一个佩饰,只是给人增添一种儒雅之气,由始至终,人们注意的只会是那个人,不会是他的剑。

  而武士的刀却不同,哪怕它还在鞘里,也是杀气腾腾的,一旦出鞘,更是光芒四射,任谁也不敢小觑它毕露的锋芒,刀持在人手中,别人注意的依旧是刀,而不会是持刀的人。

  这样的人格魅力,确实比朱高炽更吸引人。饶是夏浔已打定主意置身事外,看着朱高煦今日这番举动,竟也暗自心折,有些亲近起来。

  酒宴一起,侧厢乐里调弦弄笙,萧笛琵琶一起奏起,声音高亢起来,但是绝不刺耳,清音婉转,十分动听。先有“惊艳楼”的女乐歌手婉转歌喉,浅吟低唱,又有彩衣舞娘翩跹起舞,众人也就放下心事,尽情享乐起来。

  过了一会儿,乐曲陡然一变,充满了异域风情,羯鼓琵琶胡琴羌笛,仿佛让人置身大漠草原,两个穿着艳丽身段婀娜,浅露一截雪白腹肌,脸上却蒙着柔软纱巾的金发美人儿盈盈而入,众人顿时讶然,这等异域美人儿在金陵也不多见的,正谈笑饮酒的众人登时收了声音,都往她们望去。

  纪纲微笑着,用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满堂宾客听的清楚的声音介绍道:“这两个美人儿是正宗的龟兹人,大家都知道,自龟兹古国覆亡之后,真正的龟兹人即便在西凉也不多见了,更何况还要是这般美貌的处子呢。呵呵,这是平羌将军费尽心机搜罗了来送与二殿下的,异域舞蹈,别具风情,大家有眼福了”

  弦外之音,大家一听都懂,不过现在却不急着品味,大家的目光都被这两个异国风情的美人儿吸引住了。

  正宗的龟兹人,是雅利安人种,金发碧眼,肤色白皙。

  但是由于她们久住西域,习惯了做回鹘畏兀儿人打扮,所以那金发此时都打乱了,结成一根根的小辫子,头戴银饰花帽,身穿锦裙筒靴,衬托得粉光脂艳,美丽动人。

  脸上虽然蒙着轻纱,可是一双大眼湛蓝如海,撼头动脖时,别有一种妩媚妖冶,饶是在场的官员们见惯了美色,也不禁心驰神往

  第470章 是,主人

  “姑姑,皇后娘娘不是说要给姑姑择一佳婿么。说起来姑姑也到了适婚的年龄,是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有皇后娘娘出头,一定可以给姑姑找个称心如意的好郎君,这是皇后娘娘的一番美意,姑姑何必要去归园呢,依侄儿媳妇看,姑姑还是留在京城里的吧,若是娘娘真找到合适的人选,姑姑也可悄悄看看。”

  定国公夫人追在茗儿屁股后面,不断地劝说着。

  虽然她的年纪比茗儿还大,但是她的丈夫可是徐茗儿正儿八经的亲侄子,这是真正的自家长辈,礼数上可不能差了。不过因为她的年纪比茗儿还大,两人一向情同姐妹,所以虽然这时说的是自家长辈的亲事,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谁要姐姐多管闲事呀,我嫁不嫁那是我自己事”

  茗儿板着俏脸,对正收拾包袱的道:“巧云,你麻利着些,我到车上等你。”

  扭过头,茗儿又对定国公夫人道:“这事儿你别管啦,我去归园散心,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算”

  “姑姑,姑姑”

  徐茗儿挺着小胸脯儿,把小蛮靴踏得啪啪作响,像只骄傲的孔雀似的走出去了。

  定国公夫人莫名其妙,自语道:“这是怎么啦莫非姑姑和皇后娘娘生了什么闲气不成”

  “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高堂满地红氍毹,试舞一曲天下无。此曲胡人传入汉,诸客见之惊且叹。曼脸娇娥纤复秾,轻罗金缕花葱茏。回裾转袖若飞雪,左旋右旋生旋风。琵琶横笛和木匝,花门山头黄云合。忽作出塞入塞声,白草胡沙寒飒飒。翻身入破如有神,前见后见回回新。始知诸曲不可比,采莲落梅徒聒耳,世人学舞只是舞,姿态岂能得如此”

  想不到一向古板严正的陈瑛,也是一个怜花惜花之人,眼见两个金发美人儿翩跹起舞,大概是多喝了几杯,兴致大发,他竟击掌合着乐曲的拍子,高声吟诵起诗来。

  一曲舞罢,陈瑛的诗也堪堪吟完,众人连声叫好,夏浔惊奇地瞟了他一眼,笑道:“原来一向严肃方正的陈御使也是这般雅人,哈哈,人是美人,诗是好诗,诗如美人,美人如诗,正是两相得宜,两位美人儿,该敬陈御使一杯才是。”

  其他官员纷纷凑趣,连声附和不止。

  那两个龟兹美人显然是懂得汉话的,她们刚刚舞罢,正盈盈上前向朱高煦参拜,听见王宁的话,一双美目便向自己的主人瞟去,朱高煦微笑颔首,两个美人儿立即一个持壶,一个举杯,轻移莲步,慢扭细腰,款款走向陈瑛席前。

  陈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向朱高煦致谢,自美人柔荑中接过杯来,让另一个美人儿斟满酒液,举起杯来一口喝个干净,那杯大了些,这杯酒下去稍稍呛了一下,陈瑛的老脸不由一红,那两个美人儿抿嘴一笑,又向他盈盈一拜,便要姗姗退下。

  朱高煦突然笑道:“美人生得好,陈瑛吟得好,文轩评得也好,该当敬酒一杯”

  两个女孩儿闻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便瞟着朱高煦,微微露出询问之意,显然是不大明白主人说的文轩是谁。

  朱高煦笑道:“怎么,不知文轩是何人吗哈哈,这里满堂都是贵人,你们两个自管去选,哪个风流倜傥最让女孩儿家心动,那便是文轩了。”

  两个女孩儿闻言,一双妙目便闪动起来,众人都微笑不语,有那自觉年龄相貌,当得上风流倜傥,可以让美人心动的,更是悄悄挺直了腰杆,停箸持杯,做温文尔雅状。

  要说起来,在座诸人中,英俊潇洒的男士有三个,一个是夏浔,另两个就是王宁和胡观了。这两位可都是选美选出来的美男子,皇家的乘龙快婿。

  王宁被第一个排除了,因为他的年纪稍大了些,三十多岁,正是男人成熟的魅力最吸引女孩子的时候,不过这些年王宁养尊处优,体态已经开始发福。

  剩下两个就只有胡观和夏浔了,这两个人倒是不分轩轾,那两个龟兹美人儿左右顾盼,有些难以确定。胡观也趁机挺起胸膛,一双色眼在两个金发美人儿丰满的胸脯上不断留连。夏浔却是微微一笑,持箸挟了口菜,对这游戏好像非常淡然的样子。

  两个美人儿左右看看,忽然用大家都听不懂的家乡话叽哩咕噜地对答两句,便向夏浔姗姗行去。

  她们虽对这两个男人的相貌不好分出高下,却记得方才是这个正在吃菜的官儿率先起哄让她们敬酒的,所以此人就是“文轩”的可能极大,两个女孩十分机灵,一边迈着长腿向夏浔款款走过来,耳朵眼睛却在同时听着看着旁人反应。

  一见众人拍掌大笑,两个女孩儿便知自己猜测无误了,便向夏浔嫣然一笑,就在他席前跪下,一个捧杯,一个斟酒,然后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