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第96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1-02-15 07:54      字数:11666
  一番说辞,只等燕王朱棣要委以带兵的重任时便婉言谢绝。出乎他的预料,燕王在邀他过帐详细谈过,了解了他的履历生平之后,根本就没有提出让他带兵的意思。

  任人唯才,绝不感情用事,这让夏浔对朱棣的为人又多了一层认识。眼下,夏浔在燕王军中暂时担任军纪官一职,相当于燕王朱棣的宪兵队长,巡弋军营,纠察不法,处治逃兵,这是非心腹之人不能担任的要职,但是又不直接带兵,眼下是最适合夏浔这个朱棣既想重用,不愿寒了恩人之心,一时又没有合适的位置给他的职位。以此身份而能参予军机,其实就已表明了他在燕王心中的特殊地位。

  “诸位将军,我军攻城数日不下,耿炳文久经沙场,吃了一次大亏后已经学精了,欲用奇兵恐难得手,若以正兵相合,我们一是不能久战,二是禁不起这样的伤亡,诸位将军有何计议”

  朱棣待众将到齐,立即开门见山地说明了眼下进退两难的困顿局面,众将一时都沉默不已,半晌,朱能方道:“依末将之见,耿炳文先失一局,现在他是断然不肯再放弃真定的,我们粮草有限,兵马也有限,强攻不得,不如暂时退却,整军备战。”

  朱棣仍有些不舍,又问道:“士弘以为,我们不能一鼓作气拿下真定么须知,如果我们能攻下真定,那将是对朝廷的沉重打击,若是一战功成,本王必声势大振,观望诸王说不定也要易帜来投,这是扭转局势的关键所在啊。本王实在不忍就此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张玉道:“殿下,耿炳文不是易与之辈,此番若非是文轩制造机会,殿下善用机谋,耿炳文怎能轻易落败如今我军兵马疲惫,真定城一时取之不下,便该果断放手,否则待吴杰吴高两路大军赶到,耿炳文重施故技,步步为营,迫我决战,那时已经取得的战果也将毁于一旦,因此,末将也以为当退。”

  “这个”朱棣有些犹豫起来。

  “咳殿下,卑职可以说几句话么”

  夏浔咳嗽一声,向朱棣问道。

  朱棣莞尔道:“正所谓兼听则明,文轩尽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本王要你参与军机,可没想让你当徐庶。”

  众将听了都笑起来,帐中气氛顿时轻松下来,夏浔笑道:“是,那卑职就说说自己的看法。殿下一战大捷,士气已振,军心已定,咱们已经有了与朝廷周旋的本钱,现在着急的是朝廷了,咱们何必孤注一掷于真定城下呢须知取下一座真定城,并不代表就是朝廷满盘皆输。

  再者,我军现在降卒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殿下本来的三护卫兵马,他们是激于朝廷不公天子不义,才投靠殿下,却不代表着现在殿下就能对他们如臂使指,如果我们在真定城下遭遇重挫,其中难免有人又心生异念,这是一个隐患。

  如果我们现在回师北平,休养三军整顿行伍呢来日再战时,三军将士必以焕然一新的军姿重新走上战场,这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何况,耿炳文大败,朝廷说不定还要增兵,就算没有增兵,只等吴杰吴高两位侯爷一到,咱们在此没有根基,还是得退兵。殿下应该知道,咱们主动退兵和被迫退兵,不管对敌对我,其意义都是大不相同的。”

  燕王憬然道:“不错,还是文轩说的透彻,士弘朱能世美张玉他们肚子里有料,却是说不出来的,文轩寥寥几语,便将其中厉害说的再清楚不过了,难怪茗儿赞你有苏秦张仪之才,口才当真是了得。”

  夏浔有些意外地道:“小郡主她不是回了金陵么,殿下几时见过她”

  燕王笑道:“当然不是现在见过,是你当初在俺王府养伤时,茗儿那小丫头对俺说的。”

  夏浔这才释然,拱手谦笑道:“小郡主岂会这般夸奖卑职,想是殿下借郡主之口夸奖卑职来着,卑职实不敢当。”

  燕王笑起来:“确是茗儿夸你,只不过她的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大姐大姐夫,你们不晓得,那个不知道叫杨旭还是叫夏浔的臭家伙,能言善辩舌灿莲花,死人都能让他说活了,你们与他说话时,千万瞪大了眼睛,一个不慎,就让他骗了去”

  燕王学着徐茗儿的语气把这番话学说了一遍,中军大帐里众将士登时笑作一团

  南京城北的龙江驿,曹国公李景隆此刻正驻军于此,蓄势待发。

  不过他这势恐怕还得多蓄一段时间,因为南京城附近的常备军队本来有四十万左右,耿炳文带走了十五万,另从其他地方抽调了十五万,合计三十万大军北上,如今损兵折将之后,只剩下二十五万大军。

  朱允炆发起狠来,决定再给李景隆二十五万大军,合兵五十万北伐燕王,准备一人一口唾沫,活活淹死那个该死不死的朱老四,可这兵却不能再从京城的常备军里抽调了。

  另外有正军就得有备军,还得有大量的役夫,南京附近州县的役夫已经抽调大半了,这些人也得从其他地方征调过来,同样需要一个准备时间,因此李景隆虽拜领了帅印,此刻却一直驻军于龙江驿,还未正式北上。

  这天上午,朱允炆一时性起,突然想去拜访拜访他的大表兄,做做皇帝亲自蔚问三军的样子,他学着宋太祖赵匡胤的样子,事先也不通知李景隆,就领着一众文武大臣奔了龙江驿。李景隆是黄子澄推荐的统兵大将,黄子澄担心李景隆有什么不当举措,自己也要跟着失了颜面,一俟得知皇上要去军营,却已抢先一步,派人去通知了李景隆。

  等到建文帝赶到龙江驿大营的时候,只见旗幡招展,号炮连天,李景隆正在校场上孜孜不倦地练着兵马。李景隆本是军人世家,父亲是当世名将,他又是最擅长练兵的,这令旗一挥号炮一响,操练起三军来当真似模似样。

  朱允炆不许守营兵将通知李景隆,自领着一众大臣悄悄赶到校场,眼前一幕确实震撼。李景隆擅长练兵,这些本来就是从各地抽调来的军队又都是精锐部队,到了他的手中再稍加点拨,便是一支气势如虹的强军。

  三军一动,势如排山倒海,刀枪一举,气似风起云涌,朱允炆并不知兵,他躲在暗处,只看这演武的阵势,便觉有一种无坚不摧的气概,不由得龙颜大悦。这才现出身形,对大表哥赞不绝口。

  徐增寿却在一旁暗暗撇嘴:“你说要进军营看看,那兵就乖乖带路,你说不许通知主帅,那兵就不通知了。这算哪门子的军令如山军纪严明当初我爹带兵的时候,哼,哼哼”

  朱允炆并不懂得行伍中的事情,他装模作样的看了一阵,一开始还觉得挺新奇的,过了一阵儿就觉得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在那里舞枪弄棒的好生无聊,还是和方先生侃侃春秋典制上古年间比较有趣,于是便要摆驾回宫。

  临行之际,朱允炆站在点将台上,对李景隆殷殷嘱咐道:“九江啊,朕拜你为讨逆大将军,你可一定要为朕争气。待你出师之日,朕将祭天与南郊,亲自为你钦行于此,你要奋勇除j,勿负朕之重望,朕在这里,先祝你马到功成”

  李景隆全身甲胄,不能行全礼,便双手抱拳,慷慨激昂地道:“臣必剖肝沥胆,诛除燕逆,不负陛下厚望”

  朱允炆微笑点头,满意而去,随他前来阅兵的徐增寿虽然对李景隆的练兵之法不以为然,不过眼见那军伍气势,也是暗暗揪心。

  朝廷要增兵二十五万,集五十万大军之众攻打北平,大姐夫只有那么一点人,这仗可怎么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徐增寿正在暗暗发愁,忽地瞟见李景隆这位三军主帅,心中不由一动:“说不定,可以在这小子身上下下功夫”想到这里,徐增寿便藉故留了下来。

  徐增寿和李景隆本是密友,送走了朱允炆,李景隆便对徐增寿得意洋洋地吹嘘唏道:“三哥,你看我这三军将士,调教的可还中用么”

  徐增寿撇嘴道:“有什么了不起,要是让我大哥带兵,或者让我带兵,不见得就比你带的兵差。”

  李景隆哈哈大笑:“得了吧三哥,你们哥俩就是有通天彻地之能,这五十万大军皇上也不会交到你们手上的,谁叫皇上对付的是你大姐夫呢。”

  他向徐增寿挤挤眼道:“咱们哥俩有日子没聚了,走,去我帐中饮酒。”

  他搭着徐增寿的肩膀,小声说道:“兄弟前日买了一名舞伎,姿容相貌与那叛逆杨旭的娘子谢雨霏姑娘倒有七分神似呢,哈哈哈,走走走,兄弟带你去见识见识,不过仅限于她的舞姿歌喉喔,那床上功夫么,嘿嘿,可就只有兄弟我才能受用了。”

  徐增寿大吃一惊,失声道:“甚么甚么你在军中藏了女人”

  李景隆满不在乎地道:“嗳,别大惊小怪的,平时,我都是叫她扮作男人,穿上军装的,有什么打紧。”

  他声音忽地压低,对徐增寿猥琐地笑道:“三哥,你还别说,这美人儿穿上戎装,真他娘的别有一番滋味儿。昨个儿兄弟一时性起,就叫她穿着鸳鸯战袄,披半身甲,戴红缨盔,持枪弯腰于榻前,解了她的下裳受用了一番,那个痛快,啊哈哈”

  徐增寿酸溜溜地道:“五十万大军在手,就是一头猪,这仗也稳赚不输了,你当然轻松快活。不过你还别臭美,这些兵真叫我们徐家领,我们还不愿意带呢,打好打不好都是毛病,你爱去你去”

  李景隆一怔,马上收起笑脸,警觉地问道:“三哥这话,什么意思”

  第294章 赶鸭子上架

  “什么意思”

  徐增寿站住脚步,对李景隆道:“九江,咱们兄弟之间无话不可谈,我才说给你听,你可不许说出去。”

  李景隆满口答应:“不会不会,当然不会,我李九江是那种人么,你说。”

  徐增寿郑重地道:“九江啊,北伐燕王可比不得西剿白莲叛匪,东征海上群寇,这可是皇族内部的纷争,胜负祸福,岂是那么容易说的清的长兴侯临行,皇上对他说的那句话,你可记得么”

  李景隆颔首道:“记得呀,莫使皇上担负杀叔之名嘛,简单啊,那我们做臣子的代劳就好啦,此一去,我根本不要活的,抓住了燕王就地正法,就说他是死于两军阵前不就成了”

  徐增寿道:“的确是成了,可是皇上直接说燕王谋逆,罪在不赦,一旦擒获就地正法不就成了,何必说的这般委婉”

  “这个”

  李景隆迟疑了一下,睨着徐增寿嘿嘿地笑起来:“我说三哥,你可别想蒙我,我李九江不傻,燕王是你大姐夫,你不想让你大姐守寡,就拐弯抹脚地想来劝我不是兄弟不帮你,我要真把燕王活蹦乱跳地抓回京师,岂不是让皇上犯难皇上为了难,心中岂不恼我这个忙,兄弟可帮不了你,如果燕王命大,不曾死在战场上,而是被我李某人活捉,我是一定要把他就地斩首的”

  徐增寿啐道:“呸老子哪有读书人那种九转黄河的曲曲肠子,还要和你玩心机”

  李景隆眨眨眼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徐增寿道:“我的意思”

  他左右看看,把李景隆扯到一边,小声道:“皇上说的这么含糊,这是给他自己留退路呢。要是燕王死了,万事太平,那就是你九江的功劳,要是燕王死了,其余诸王担心削藩削到他们头上,群情汹汹,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效仿燕王造反,到那时候

  九江我虽是个武人,可整天听他们嚷嚷什么七王之乱,现在我都明白什么是七王之乱了,七王发兵,以请诛晁错,以清君侧为名,威逼景帝,景帝是怎么干的他把力主削藩的晁错杀了,以平七王怒火。其实最想削藩的人是谁景帝呗江山又不是晁错的。

  可是景帝奈何不了七王,七王实际上也奈何不了他,大家总得有个台阶下吧,这下好了,老刘家那些刚刚还打得你死我活的兄弟叔侄握手言和,亲亲热热又成一家人了,就死了个倒霉蛋晁错。

  要是弄不好,你李九江将来就是第二个晁错,到时候皇上有话说啊:我没想杀燕王啊,不是说了不要让我担上杀叔之名么这李九江曲解圣意,该杀好啦,哪怕诸王明知道皇上当初实际上是个什么意思,大家有个台阶也就成了,谁来垫台阶自然是你李九江献出项上人头了。”

  “哦”

  李景隆定定地望着徐增寿,脸色变幻半晌,向徐增寿郑重一揖道:“三哥这番金玉良言,九江记在心里了。幸亏有你提醒呀,要不然还真难说”

  徐增寿笑道:“这就对了,毕竟人家叔侄都姓朱,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人家的家务事,咱们外人那么上心干嘛。”

  李景隆蹙眉道:“话是这么说,可朝廷大军新败,皇上许我五十万大军,就是为了打出朝廷的威风来,难道我李景隆此去就畏手畏尾的么,那样的话,何必还等将来如何,眼下就要被皇上砍了我的项上人头了。”

  徐增寿道:“九江又糊涂了,我何曾劝你放燕王一马五十万大军呐,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你想循私枉法,可能么我的意思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千万不可以让燕王死在你的手上,败是不可以败的,你看,长兴侯气势汹汹而去,一败涂地,如果你此去首战失利,纵是小败,那朝廷会怎么看”

  李景隆连连点头:“那么,依三哥之意呢”

  徐增寿道:“依我看,九江这一去,当步步为营稳扎稳打,逐步向北平推进,这样一来,可以减少野战的机会,燕王也就不容易在两军阵前一片混乱当中被人误杀,而且也不致再出现长兴侯那样被奇谋所乘的情况。

  燕王的根基在北平,是他绝不能弃之不管的地方,这就是他的软肋了,九江可以任他千变万化,只取燕王必救:北平待到兵临城下的时候,五十万大军还攻不下一座北平城,燕王才多少人马北平是断断守不住的,到那时燕王自然是手到擒来。

  你想啊,你是破城擒拿的燕王,又不是在两军阵前,燕王是活的不奇怪,如果是死的那才奇怪,你不杀他,皇上也无话可说吧等你凯旋颁师,有关燕王生死,这个难题还是交给皇上。皇上纵然有些不悦,又能记恨你几时”

  李景隆欣然道:“三哥,你为兄弟思虑如此周详,九江感激不尽啊。”

  徐增寿哈哈笑道:“你我至交好友,何必客气”

  “来来来,咱们去吃酒”李景隆把徐增寿让入帐中,两人小酌片刻,徐增寿便告辞离去,李景隆丢了粒豆子到嘴里,一边慢慢地嚼着,一边嘿嘿地笑了起来。旁边,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兵眨眨漂亮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国公爷因何发笑”

  这小兵自然就是那位易钗而弁的舞伎了,看她姿容相貌,果然有几分与谢雨霏神似,李景隆把她揽进怀中,大手探进她的前胸,狠狠地揉搓着,得意地笑道:“徐老三为了保他大姐夫的命,可真是煞费苦心呐。

  他也知道我这五十万大军一去,燕王必败无疑,是想尽了办法保他姐夫的性命呀。嘿我要是把燕王活着抓回来,皇上爱惜名声,就不好下手杀他了,那时必然厌憎于我。我岂能中了徐老三这样的蠢计不过”

  李景隆扳过那美人的螓首,大嘴凑上去在她樱唇上狠狠一吻,快意地笑道:“不过徐家不愧是我大明第一名将世家,他这随口说出的用兵之法,倒是稳赢不输的妙策,燕王再如何智计百出,对我这步步为营直捣腹心的手段,怕也是无可奈何。哈哈,我可不能辜负了李九江的这番好意,他这煞费苦心的良言么,本国公且听从一半就是了,哈哈哈”

  徐增寿策马出了辕马,回头望了一眼旗幡如云,绵绵不断的讨逆军大营,暗暗叹了口气:“九江这人狡黠异常,断不会听我离间的,不过我这用兵之法,他十有八九是会听从的,如今已是九月中旬,待他挥师北上,再步步为营,抵达北平城下时,必已是腊月寒冬,九江所率俱是南兵,希望这段时间你们能好好准备,再利用南人不习惯的北方严寒,击败他们。大姐姐夫,兄弟能帮你们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你们多多保重”

  朱棣勒住战马,疾声问道:“你说甚么朝廷撤了耿炳文的讨逆大将军之职,换了李文忠之子李景隆”

  “是”邱福脸色发青,声音微微颤抖:“皇帝又给他二十五万大军,合真定守军及吴杰吴高人马,共计五十万大军,不日即将北上”

  此刻,燕王朱棣正在北返途中,还未赶到北平,便听到了这个消息,周围众将一听个个脸上变色,他们既已坚决追随燕王起兵靖难,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此刻脸色大变倒不是惊恐畏惧,只是五十万大军,这个数字实在是太惊人了些,在他们以往的岁月中,就从来不曾参与过这么多兵马的大会战,他们不惮生死,却惮胜负,听说朝廷兵马有五十万之众,这简直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庞然大物。

  众人之中,只有一个夏浔坦然自若,怡然自得,他可是知道,五十万大军也奈何不得燕王,燕王最终还是要大获全胜的。古之名将,能留名后世的,只有两种,一种是英勇善战的,另一种就是无能到极点的,若非以五十万大军,打了一场本该必胜却是完败的战争,李景隆怎能名垂青史

  朱棣沉默良久,飞快地一扫众将领的脸色,突然纵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真是天助本王啊”

  众将领大为惊诧,齐齐看向燕王,张玉忍不住问道:“殿下,五十万敌军大兵压境,殿下怎么反而如此惊喜”

  朱棣笑不拢嘴地道:“李九江未尝习兵,色厉而内茬。如今授之以五十万众,无异于自坑。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罢了,怕他甚么”

  他笑吟吟地看着众将,傲然说道:“你们以为,兵马越多就一定越好么错了,大错特错,韩信用兵才是多多益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本事统领数十万大军的。以前汉高祖就曾坦然自承,他最多只能率领十万之众,再多,就超出了他将兵的能力了。李九江何德何能,能逾越汉高祖么给他五十万兵,不用打,他自己就先乱了套了,这还不是好消息么”

  众将领一听,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不由齐齐松了口气,重又露出轻松的笑容。

  朱棣把马鞭轻松地向前一指,说道:“继续前进,等那李九江到了,俺就打得他倾尽九江之水,也难洗战败之辱”

  待到晚间,燕王北返的大军择地扎下营寨之后,燕王朱棣马上屏退帐中左右,对帐外侍卫沉声吩咐道:“速带杨旭来见本王。”

  夏浔正带着人巡视军营,查看军容军纪,忽听燕王传见,连忙舍了风纪兵赶往中军大营,夏浔唱名报进,进入中军大帐之后,不由得便是一怔,大帐中除了燕王朱棣据案而坐,竟是再无一人。

  案前燃着烛火,映亮了朱棣的半边面孔,微微的风带得烛光摇曳不已,朱棣的神色便也显得阴晴不定起来,看见夏浔进来,不等他上前施礼,朱棣便沉声道:“文轩,勿须多礼了,来,近前坐下”

  夏浔一怔,应道:“是”看看只有朱棣桌前有一把椅子,夏浔便走过去欠身坐了。

  朱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说道:“今日邱福传来消息,朝廷五十万大军顷刻北上,诸将个个脸上变色,心中惶恐不安,本王遍观诸将,唯你一人坦然自若,这是为什么”

  夏浔这才明白他单独召见自己的原因,不由笑道:“众人之前,殿下不是已经说明了其中缘由么”

  朱棣正色道:“那不过是俺为了安抚军心所发的言语罢了。朝廷五十万大军呐,俺朱棣如今满打满算不过五万之众,如何能与之匹敌骤闻消息,众将莫不失色,唯有文轩镇定自若,想来文轩早已是成竹在胸了。本王如今是危如累卵,文轩有何妙计,还请为本王指点迷津”

  说着,朱棣竟闪身离开帅位,向夏浔长长一揖,然后直起腰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夏浔,那张大胡子脸满是期盼,夏浔傻了

  夏浔大刀金刀四平八稳地端坐在椅子上,双目炯炯,闪烁着无穷的智慧之光,那安详的神态,仿佛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恍惚间,在他脑后似乎正有一圈圈柔和的佛光正荡漾开来。

  以上,是朱老四此刻望着夏浔时的感觉。

  其实呢,所谓的四平八稳大刀金刀,实际上是夏浔已被惊得呆了,坐在椅子上忘了站起来。

  所谓双目炯炯,闪烁着无穷的智慧之光,则是因为夏浔已两眼发直,根本无法移动眼珠了。

  而那安详如观世音菩萨的表情去他个蛋的,哥只是五官呆滞,满脸茫然好不好

  夏浔是真的呆住了,心中只道:“我有个屁的成竹在胸啊四哥我还不是因为早就知道你朱四哥是小强命,怎么打都打不死,所以才从容自若的吗你怎么倒求教于我了,我我既非大将之才,又无军师之能,我哪有好办法教你呀,早知道会这样,我当时笑什么呀我,这大尾巴鹰充的,你去问道衍问张玉,你你去问算命的都成,你问我,我问谁呀”

  “文轩,有何想法,但请直言”朱棣柔声鼓励着。

  夏浔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且慢且慢,难道历史上本来就是我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我我真的想得出办法”

  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格叽,聪明伶俐

  夏浔很想蘸点唾沫,在脑袋上画两个圈,妙计我有什么妙计开动脑筋啊

  第295章 援兵何在

  夏浔紧张地思索起来,眼前这个人不是朱允炆那种天真的孩子,方孝孺给朱允炆画了一张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复周礼复井田的美丽蓝图,炆哥就飘飘欲仙了,可棣哥不同,他很精明,故弄玄虚是唬弄不了他的,而朱棣现在面临十倍之敌,要采用什么样的战略才是正确的呢

  夏浔慢慢理着思路,缓缓说道:“北平,乃殿下根基所在,断不容有失,否则根基尽去军心尽失,殿下之败,便也不可避免了”

  朱棣重重地一点头,说道:“不错,问题就在这里,北平无论如何,务须坚守,然则本王若苦守北平,败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夏浔颔首道:“不错,兵力实在是太悬殊了,朝廷五十万大军,就算是用人命往上填,也能堆出一条直接走上北平城墙的康庄大道,殿下若是一味死守北平,这座城早晚成为殿下的囚笼。”

  朱棣拳掌相交,“啪”地一声响,咬着牙道:“北平不能不守,苦守又必失败,文轩,你有什么妙计么”

  夏浔道:“要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北平必须死守,但殿下不能守在城中。”

  朱棣一怔,思索片刻,试探着说道:“文轩的意思是,派人死守北平,本王率军游动于外,牵制敌军这个以俺手中的兵力若再分兵,恐怕”

  夏浔正色道:“我知道,如此一来,北平城中兵马更少,所承受的压力是何等巨大,那将是一场苦战,一场苦不堪言的战争,但是必须如此,殿下的主力军队绝不能守在北平城中,等着李九江一点点地把它消耗掉。守城将会很艰难,但是这份重担,殿下必须交出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殿下,没有万灵丹,也没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万全之计”

  朱棣低头沉思片刻,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几下,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夏浔,说道:“那么,本王驰军于外,该做些什么该在北平失守之前做些甚么”

  夏浔道:“尽可能地消灭朝廷大军的外围部队,剪除他的羽翼,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朱棣目光闪动,隐隐地明白了什么,问道:“拖延时间难道会有援兵么”

  “有咱们有三大援军”

  夏浔习惯性地竖起一指,幸好胖子麟不在这里,不然不晓得又要想到什么腌臜画面了。

  “第一个强大的援军,是天时”

  朱棣已然会意,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不错,朝廷五十万大军,多是南兵,不耐北方严寒的,可李九江出兵时不知是信心太大,以为北平旦夕之间便可拿下,还是缺少在北方冬季做战的经验,没带太多冬衣,帐篷更是南军惯用的单薄的行军帐篷,一俟冰天雪地寒风刺骨,战力将大打折扣。”

  夏浔道:“咱们第二个强大的援军,便是南军自己了”

  朱棣奇道:“此话怎讲”

  夏浔道:“五十万大军,做战时固然骇人,可是这只庞然大物人吃马喂,得需要多少供给他们战线绵长,而北方地理,殿下的兵马却远比他们熟悉,只要派兵切断他们的补给运输线,到时候他们既无粮草,又无御寒衣袍,那将不战而溃了。”

  朱棣连连点头,夏浔又道:“若是李景隆分兵追击殿下,哪怕是分兵,仍远远较殿下势大,殿下不可硬攻,南军入马,北军多马,殿下当发挥北军长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以游击战术拖垮敌人,大步进退,诱敌深入,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运动战中消灭敌军”

  这种战术不是那位伟人的发明,却是在他手中系统地整理归纳出来的,将古今游击战运动战的精髓发扬光大的。这种战术,倒正适宜朱棣眼下的情形。

  朱棣自从坐镇北平,但凡征讨漠北,兵力上面还从来没有出现在现在这样捉襟见肘的局面,因此在他一贯的战斗思维中,很难一下子跳出多年形成的战斗经验的禁锢,不过他的对手,那些漠北部族正是游击战运动战的高手,朱棣虽屡屡取胜,却很难把这些敌人消灭干净,此刻易地而处,再去理解这些战略战术,实比常人更容易融会贯通。

  所以他只闭目思索片刻,便已领悟了这运动战游击战之精髓,说句不客气的话,这游击战运动战之精髓虽是夏浔告诉他的,他的理解领悟还要远在夏浔之上,不禁放声大笑道:“文轩足智多谋,实乃国之干城,有此良策,李九江五十万大军亦不足惧了。”

  夏浔正色道:“殿下大意不得,我们这么做,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北平必须坚守且必须守住如果北平有失,万事休提”

  朱棣神色凝重,缓缓点头道:“是啊北平必须守住那么第三支援军又是甚么”

  夏浔道:“敌军毕竟有五十万之众,十倍于我,正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北平守得住,殿下也拖到了寒冬季节,自己的兵力也几乎消耗怠尽了,那时候李九江缺衣少粮,如欲退兵,殿下还有余力发动反攻扩大战果么如若不能,让南军从容撤退,我们虽然打赢了这一仗,却并未伤及敌军元气,待到明春李九江卷土重来,殿下如之奈何所以,这第三支援军,就是真正的援军了,咱们还需要一支能征善战的精兵”

  朱棣目光炯炯地问道:“兵从何来”

  “宁王”

  朱棣苦笑摇头道:“十七弟么,不可能的文轩啊,俺也不瞒你,起兵靖难之初,本王就写了一封秘信,历数朝廷不公不义,将我兄弟诸王的窘困情形倾诉于他,盼他出兵相助的,奈何,这封信如石沉大海,根本没有回音。”

  夏浔心道:“原来燕王也曾想过联手这位近在咫尺的兄弟。”夏浔便道:“宁王没有胆量站出来与殿下一同靖难,咱们借他的兵,为诸王抱不平,宁王总该答应吧”

  朱棣失笑道:“文轩怎么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来,十七弟若是借兵与俺,那不也成了朝廷反叛么他要是能借兵,就能主动起兵响应。”

  夏浔笑了笑道:“殿下,这借有文借亦有武借,可以商量着借,也可以强借,并不一定要宁王心甘情愿吧”

  朱棣一惊,一双眼睛倏然变得黑亮,他紧紧盯住夏浔,仔细看了半晌,见夏浔不像是在开玩笑,才讶然道:“文轩倒真生了一副好胆。现在朝廷大军压境,本王已是自顾不暇,十七弟不来找俺麻烦,本王就要谢天谢地了,还能主动招惹于他若再把这头猛虎招来,本王的处境岂不是雪上加霜”

  夏浔眉头一皱,心道:“看来燕王对向宁王借兵根本不抱希望啊,难道宁王这兵,是我给他借回来的”

  夏浔思索片刻,说道:“殿下曾写信给宁王,宁王虽未应允,却也未见他将信示之于朝廷,宁王态度如此暧昧,未必就不可说服,皇上削藩,削的又不只殿下一人,诸王兄弟,囚的囚禁的禁,宁王心中便无怨尤么”

  朱棣苦笑道:“怎么可能心无怨尤诸王之中,虽说以俺朱棣声名最盛,实是因为俺年岁最长,现为诸王之首,又多次与漠北元人余孽作战,名声响亮的缘故。其实要说真正手握重兵的,俺倒远不及这个十七弟了。十七弟的藩国在大宁今属内蒙古赤峰市宁城县,古会州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乃兵家重镇,带甲八万,革车六千,诸王之中,堪称翘楚。

  不过,正因如此,他也是深受皇上猜忌的,去年朝廷下旨削诸王兵权时,十七弟的兵权也被迫交出去了,头几个月,皇上又下旨,把他的三护卫兵马也收了,上个月朝廷还下旨,要召他回京觐见,因为俺这里起了兵,一时顾不上他,此事这才罢了。”

  夏浔听得怔住了:“宁王已被削了兵权,还和朱老四一样被削的干干净净这和我的记忆不太一样啊,坏了,莫非我这只小蝴蝶的翅膀扇的动作太大了,历史已面目全非,那我还有什么优势可言未来的一切,我岂不也是两眼一抹黑了。”

  燕王朱棣接下来的一句话,又召回了夏浔的魂儿:“不过,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十七弟的藩国深入塞外,朝廷的控制力便不十分强大,尤其是十七弟麾下有蒙古三卫,那都是蒙元骑兵精锐,当初投奔了我大明皇朝的,十七弟对这些塞上汉子很好,同三卫首领相交莫逆,那些人,与其说是俺大明的兵,不如说是十七弟的私兵,如果十七弟说句话,他们还是肯听的。”

  夏浔一听,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历史没有太走样,要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其实,这只是夏浔并不了解详细的历史而已,夏浔读书不求甚解,看到什么文章什么故事只是匆匆几眼扫过,大概有个印象,许多细节根本无从把握,在他的记忆中,就是燕王单骑入大宁,诳出宁王后以宁王为人质,将宁王的军队都裹挟回来。

  所以在他的理解里,朝廷削藩,应该是没有动过宁王的,否则,燕王凭什么把宁王骗出来,就能收编他的数万兵马其实,历史上此时的宁王,确实和被迫起兵前的燕王一样,被削成了光杆司令,所拥有的就只剩下一座王府了,连三护卫的兵马都被朝廷大将接管了。

  夏浔喜道:“如此就好,朝廷把宁王的兵马削得精光,连王府三护卫都已调走,又下旨让他进京,可见心怀叵测,宁王心中岂无怨尤岂无恐惧卑职愿替殿下往大宁走一遭,若能成功说服宁王投奔殿下,则可说服宁王麾下各卫兵将一同投效,殿下必如虎添翼。”

  夏浔刚刚向朱棣献上针对朝廷五十万大军的对策,朱棣把他当成了宝贝,哪舍得让他冒险,闻言不禁动容道:“十七弟肯不肯与俺一同起兵,尚在两可之间,若要探他心意,也不必文轩亲自前去冒险。若是十七弟不肯相容,岂不害了你的性命,不如,本王再修书一封,劝服于他吧。”

  夏浔摇头道:“若只一封书信往来,恐难借得宁王精兵,卑职此去,可以见机行事,探他心意,若有可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宁王与殿下同病相怜的,未必就不能遂了殿下心意,若只书信一封遣一小吏,实难奏效。殿下关爱之心,卑职是铭感于内,但是要助殿下成就大业,这大宁,卑职一定要走上一遭”

  朱棣犹豫道:“这个十七弟若想向朝廷示忠,只一言便可决你生死,文轩”

  夏浔决然道:“如今形势,何处不凶险是殿下的军营之中,还是北平城里若想长太平,现在就必须得冒险,只求殿下赐一信物,杨旭愿为殿下,闯一闯宁王的龙潭虎岤”

  “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