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部分阅读
作者:zh19961111      更新:2020-12-31 19:56      字数:7870
  哼着无名的牧歌,不让任何人走近他的身边,将军和贵族们只在很远的地方扎寨,遥望他的身影。许多年后,郭勒尔帕苏尔忽然清楚地明白了父亲在唱什么。

  “父亲,”他心里轻轻地说,“你这个位置,坐着真是寂寞啊”

  “我已经下了决心,你们不必劝什么,等着我的消息。”大君穿过跪下的人群走出了金帐,头也不回。

  三

  “他他简直是头猪”老头子跳着脚大吼。

  “老师老师你在说什么呢”阿摩敕急得想上去捂住他的嘴,可是够不着,急得直跳脚。

  “我在说郭勒尔纯粹是头不用脑子的猪”老头子恶狠狠地瞪着眼睛,“他怎么能这么做他知道去东陆要跨过海么还有多少大山和大河个十岁的孩子怎么能走那么远那是阿苏勒啊,他的身体,还没有走到下唐就死了有哪个父亲会亲手把儿子送到死地去只有那个不动脑子的猪大君我当初怎么就没有看出来他是头猪的”

  阿摩敕苦着脸:“大君已经下令,现在就算骑着快马,也追不回这道令了。贵族们都赞成这个决定,几个大汗王得到了消息,大早就进帐拜见,要准备安排南行的礼节了。”

  “对对啊”老头子喷着满嘴的酒气,“是猪的可不只郭勒尔个,跟剩下那几头帕苏尔家的猪比起来,郭勒尔那头猪还算有脑子了”

  他在帐篷里急匆匆地四处转悠着,最后从床下摸出那根粗大的马棒,掀开帐篷帘子就要冲出去。

  “老师”阿摩敕死死扯住了他的后襟,“你想去哪里呢”

  老头子呆呆地站在哪里,许久也不吭声。马棒从他手里落下来,砸到了阿摩敕的脚面上,阿摩敕抱着脚蹦跳的时候,老头子黯然地转身回到了坐床上。

  他仰着脖子灌下了口酒,忽然像是老了很多:“是啊,我去哪里呢”

  不远处的帐篷里,木犁深深吸了口气。他还能听见外面传来的大合萨的醉骂声,他没想到这个总是躲事的老头子会那么愤怒。

  “世子,大君今天早晨下令,应拓拔山月将军的请求,作为我部的代表,请世子作为亲好的特使,出使下唐,由九王亲自护送,木犁准备出行的仪仗。木犁会直送你到海边。这是我们青阳百年的大好事,大君说了,请世子不要挂念家里。”

  孩子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听阿爸和木犁将军的,什么时候出发。”

  “四天后。”

  “四天我想去看看阿妈,可以么”

  “当然可以,大君说了,这次远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些天世子就在北都好好玩玩。”

  孩子低头想了想,看了看自己身边那个沉默的女孩:“我可以带苏玛么”

  “大君说不可以,陪着世子上路的,有世子的两个伴当。苏玛是犯过罪的人,不能带走。”

  “我知道了。”孩子低声说。

  他默默地起身向着帐篷外走去,走了几步,他转身回来拉了自己小仆女的手。木犁看着两个孩子起默默地走远,轻轻地摇了摇头。

  午后的阳光像是把利剑悬在头顶。

  阿苏勒站在山溪的尽头,默默地看着那个泉口,汩汩的清流从漆黑的洞口里流淌出来。

  “爷爷我走啦我不能回去看你了”他对着洞口喊了声,他很想再去看看那个黑洞洞的出口,那是他爬了不知道多久才找到的。他看不见阳光,只知道自己吃完了所有的馕喝完了所有的水,其间他爬过无数的岔路。

  他也不知道是种什么意志引着他出来的,也许是那个老人的眼神,狮子般的悲哀。

  人影投在他身上。

  “苏玛你在那边等我就好了。”他转身。

  苏玛并不在那里,站在洞口的人沉默地看着他,铁铠重剑,眉目像是利刃。

  “阿爸”

  “你是来跟他道别”大君低声问。

  阿苏勒犹豫了下,知道无法再隐瞒,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阿爸呢你说记不得了,是故意要为他隐瞒”

  “他说要是阿爸知道我见过他,定不会放过他的。”

  “你相信他”

  阿苏勒犹豫了下,微微地点头。

  “你相信他”大君无声地笑了起来,满是苦涩,“你相信他,会来跟他道别是他待你很好,而阿爸待你不好么”

  阿苏勒不说话。

  大君叹息:“他真的对你很好吧,他把大辟之刀都教给你了这个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教给你大辟之刀。”

  他轻轻地抚摸阿苏勒的头顶:“好吧,既然你想跟他道别,阿爸满足你的心愿。身为吕氏帕苏尔家的继承人,你是应该见见他的。”

  他把早已准备好的火把点燃,拉着阿苏勒的手,走近了幽深的洞岤。

  洞里满是流水的声音,可是谁也看不清水流在哪里。

  大君拉着儿子的手,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停下。

  “大君。”个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阿苏勒吃了惊,想要缩到父亲的背后去。他看见了身边那个忽然出现的老人,不是他在地下看到的,这个老人也是苍白而干瘦的,他瞟了眼,头发里满是苔藓,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这里了,和整个洞岤融在了起。

  “你见过他吧”大君指了指阿苏勒。

  老人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

  “已经迟了。”

  大君摸出柄青铜色钥匙递给他:“打开门。”

  老人也不回答,从腰带上解下了枚沉重的青铜钥匙。他把钥匙和大君递过去的钥匙合并在起,阿苏勒看得出来,那是把钥匙的两半,古怪的齿印有如狼牙般交错着。

  大君点了点头,拉着阿苏勒的手后退了几步。老人把钥匙用力插进铜门的机栝中,随着他全力地转动,那些早已锈蚀的齿轮和链条重新开始运转,金属的摩擦声像是针刺在耳膜里,簌簌的灰尘从洞顶落下来,阿苏勒不安地四顾,这个机栝启动的似乎并不是铜门。

  门并没有开,老人却退了出去。

  洞顶似乎整个地塌陷下来,伴着无数的灰尘,忽然有巨木的大椎从黑暗里冲下。它包着铜皮的头沉重地击打在铜门上,被铜汁浇死的门框撕裂弯曲起来,铜门轰然洞开。老人闪身在边,让开了入口。

  再次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鱼的荧光还在青石的洞顶上缥缈变幻,阿苏勒全身战栗起来,父亲紧紧握着他的手,踏在了冰冷湿润的地面上。

  无穷无尽的水声,除此之外只有寂静。

  苍老的声音从遥远的黑暗里传来:“郭勒尔,我的儿子,你那么善良,又来看你衰老的父亲了么”

  “钦达翰王殿下,”大君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心寒,“十年没有来看你了,你居然还活着,我的父亲。”他字顿地说。

  钦达翰王儿子父亲阿苏勒觉得自己的头颅像是瞬间裂开了,有光照亮了那些模糊的事情。他战栗着想退后,可是大君死死地扯住了他的手,不让他逃走。

  大君把火把放低,照在阿苏勒的脸上:“看看我带谁来了这是您的孙子阿苏勒,我带他来探望您,向您告别。”

  “阿苏勒”黑暗里的声音忽然变得凶狠而狂暴,“郭勒尔你对他说了些什么你你把他带来干什么带他走带他走我不想见任何人”

  “我什么也没有告诉他,我能说什么呢不过现在,他大概都听到了,本来我也不想带他来,可是他就要去远行,不知道你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儿子知道你喜欢这个孙子,那么就让你再看他眼吧。”

  “远行远行”黑暗中的声音又变得惶急起来,阿苏勒听见了链子丁丁作响的声音,“你要把他送到哪里去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个孩子,他只是个孩子”

  “我还没有杀死自己孩子的狠毒。父亲殿下,我们已经决定和下唐订盟,和父亲打败过的东陆人结盟。所以阿苏勒是我们送往下唐的贵宾,这去,还不知道要多少年。”

  “贵宾什么贵宾我还没有糊涂,你是想效仿逊王把光母送给义父的诡计么拿阿苏勒作为人质,他是人质”

  大君没有回答他,扭头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顶:“阿苏勒,你没有听错。仔细看看他吧,这就是你的祖父,吕戈,纳戈尔轰加帕苏尔,草原上赫赫有名的钦达翰王,有人说他是逊王之后草原上惟位真正的英雄,也是他带着当年的铁浮屠骑兵打败了东陆人的风炎铁旅。”

  “阿爸。”阿苏勒抬起头。

  他的泪水忽然流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是从那些话中他感觉到了令人恐惧的悲伤。大君按在他头上的手在轻轻颤抖,他平静的面容像是罩着层面具。

  “我的儿子,你在嘲笑我么”黑暗中的声音在笑,笑得那么苍凉。

  “你确实是伟大的武士,即使你疯了,在草原上人们的心里,你还是他们的救世主。”大君的声音严厉起来,“可是你为什么还不肯安息呢留着你的神话给人去赞美,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我要自由,郭勒尔我的儿子,你愿意给我么”

  “自由你真的疯了”大君冷笑起来,“为什么要把大辟之刀教给阿苏勒父亲难道希望他将来像你样难道这是父亲对我的报复”

  黑暗里沉默了会儿:“他是我们帕苏尔家最后个流着青铜之血的小豹子,除了他,没人能学会大辟之刀。我不想祖宗的勇气终结在我这辈上,青铜之血是你的先祖吕青阳依马德传下的”

  “祖宗的勇气”大君打断了他,“你早就该死了,带着你的大辟之刀,还有你的青铜之血死掉。”

  “你已经囚禁了你的父亲,你还要灭掉你祖宗的血脉么”黑暗里的人咆哮起来。

  “我们不能让人知道,我们吕氏帕苏尔家是个出疯子的家族。草原上最尊贵的青铜家族,青铜色的血,只是股疯血。不,绝没有这样的事”大君也低喝起来,“依马德古拉尔纳戈尔轰加,这些都是我们帕苏尔家的英雄,他们勇敢强壮,是盘鞑天神赐给我们拯救草原的人。这是绝不可以怀疑的但是我不想再出任何个疯子样的英雄”

  “什么疯子草原上的战争就是这样,你不疯,你就死在战场上你想保护你的家族和亲人,你不疯,就看着他们被捋去当奴仆,看你的妻子和姐妹被人污你真是个懦弱的儿子,我就不该把大君的位置传给你”

  大君竟然笑了,笑得如此的难听:“保护你的家族和亲人人人都知道真颜部的大阏氏,我的姐姐苏达玛尔是染了寒病死的。但是父亲大人,你还记得吧,是她来北都为我求情。你用马鞭勒死了她”

  黑暗里的声音骤然停息了,只余下大君沉重的喘息。

  “叫他声爷爷吧。”大君深深吸气,拉了拉儿子的手。

  阿苏勒哆嗦了下。

  “喊他”大君大吼。

  “爷爷”黑暗里长久的沉默。

  “阿苏勒我是你的爷爷啊,我是你的爷爷”那个熟悉的声音低沉地传来,“听你阿爸的话,不要把这个秘密说出去,爷爷在这里,很好。”

  阿苏勒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他害怕那种平静的柔和的声音,只觉得那里面的重量就要把他压毁。

  “好了,别了,父亲,”大君低声说,“我们不会再见了。”

  “等等,我能不能再问件事”

  大君沉默着。

  “阿钦莫图死的时候,是怎样的她可说了什么她可恨我么她可”

  “够了你还想知道什么她从东陆跟着你来草原,她离开了自己的亲人,她经常对我说起天启城的事情,可是她再也没有回去过,因为她说她想跟你在起可是你怎么对她你怀疑她的贞洁,你当众鞭打她,你让她像奴隶那样清扫马粪,你赶她出北都让她为了罐子马奶被人糟蹋你是个疯子”大君像是把这句话冷冷地咬在牙齿间,“疯子”

  黑暗中的人很久没有说话。

  “郭勒尔,我就要死了,盘鞑天神会把我的灵魂打进地狱,我只想在那之前”

  长久的沉默,大君望着洞顶的滴水,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只记得那是个有阳光的早晨,我的眼睛肿了,躺在帐篷里。阿妈坐在我身边唱歌,阳光从帐篷的缝隙里照在她的脸上,那道光的影子晃晃悠悠。她在笑,她的脸是红的,她给我唱歌,你听过的那首东陆的歌。阿妈说东陆的母亲把孩子放在小小的篮子里摇着,唱着那首歌哄她们的孩子睡觉,这样孩子可以看着她睡去,清晨醒来的时候又看见她在床前。她再也没有回来不,她没有死,她走的时候,就像神女样。我小时候直都相信,只要我能够登上雪山,我就还能看见她。”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父亲。”大君猛地回过头来,这是阿苏勒生中惟的次,看见泪流满面的父亲,“是的,我囚禁你,我把你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我很残忍。可是你已经毁掉了我的所有,我不能让你再毁掉我的青阳”

  他猛地拉着阿苏勒的手走出了洞岤。

  铜门无声地合上,阿苏勒回头,想着那黑暗中的人是否和父亲样泪流满面。

  “大君,我就要死了,不能守护这里很久了。”老人在大君的身后跪下。

  大君沉默了下:“这些年辛苦你了,该换人了,你准备下,新的人来了,你就离开这里吧。我封给你千户牧民,你带着他们去南方的草场放牧,辈子不要回来。”

  老人低声说:“我不想离开这里,我只是想求大君在我死后把我在这里烧了。我的儿子们都死在战场上,我的女人也死了,封赏对我已经没有用了。”

  “你跟着他打了十几年仗,死了还想陪着他么”大君没有回头,“准了。”

  他拉着阿苏勒的手走向山洞外有光的地方。阿苏勒回头,看见渐渐远去的黑暗里,那个老人恭恭敬敬地叩头在地。

  父亲和儿子终于沐浴在山洞外的阳光中,阿苏勒感觉到那种心底最深处升起的疲惫,他捂着自己的脸,慢慢地跪倒下去。

  “在你的兄弟们中,你是惟个见过你爷爷的人。他见到了你,也样的欣慰。阿爸要你保守这个秘密,还有,永远忘记大辟之刀,就当你根本没有听说过。”

  “那刀是谷玄的阴灵,他会吸走人的灵魂,把人变成疯子。它是寄生在我们吕氏帕苏尔家血脉里的魔鬼,这代它选中了你,阿苏勒,在狼群面前,你救了阿爸”

  阿苏勒抬头看着父亲,看见他嘴角拉出的强硬锋利的线条。

  “我要从魔鬼的手里,救我的儿子”大君说。

  四

  羔羊被高举在空中,它挣扎着,哀叫着。它滚热的血流淌下来,滴在孩子的头顶,把他的白衣染红,把按着他头顶的手也染红。

  “我的儿子吕归尘阿苏勒,盘鞑天神的仁慈把你降生在我们吕氏帕苏尔家。天神赐予你眼睛,让你看得像鹰样远;天神赐予你双腿,让你奔跑得像豹子那样快捷;天神赐予你双手,让你举起托起整座神山;天神赐予你祝福,让你再无畏惧。没有越不过去的大山,没有走不出去的风雪,没有破不尽的敌人。即便走到天边,也有神的祝福与你同在。”

  大君从儿子的头顶抽回了满是羊血的手。

  “从今以后不要用阿苏勒这个名字了,你是东陆诸侯的客人,要学东陆的礼节和知识,要用你的东陆名字吕归尘。”

  “是,阿爸。”

  大君回头看着自己身后列队的贵族们,就像九王从真颜部凯旋归来的那天,全部的贵族都盛装佩剑,打起了白色的豹云大旗。只不过这次是送世子阿苏勒南行。

  “太阳升到天顶你就要出发了,临走前再跟你阿妈道个别么”

  阿苏勒回头,看见那顶织锦的小辇里,母亲搂着那个布袋娃娃直笑,目光迷茫。

  “不了,阿妈认不出我,也许还更开心些吧”阿苏勒摇了摇头,“那个布娃娃可以直陪着她,我不是好儿子,没有天让自己的阿妈开心阿爸,我还想问件事,最后件事。”

  “你说。”

  “阿钦莫图,是我的奶奶么”

  “是的,她是你的奶奶,她从很远的东陆来,是位真正的公主。她的蛮族名字叫阿钦莫图,意思是金色的阳光,就像阳光那么美丽。无论是谁,只要见过她的笑容,终生都不会忘记。”

  “阿爸,你恨爷爷么”

  “是的,我恨他。他把我生中重要的人都夺走了。”他遥望着远方,“也许要不是这样,我也当不成这个大君。可是我当上了大君,孤零零的个人,又有什么开心”

  他半跪在阿苏勒面前,轻轻拉住儿子的手:“阿苏勒,你已经长大了,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阿爸直记得,你从真颜部回来的那次,在金帐里说的话。阿爸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觉得责任都是你的,就像你伯鲁哈叔叔。可是就像你自己说的,每个人活在世上,都不容易。不要把切都让自己背,我的儿子也很苦啊。阿爸阿妈想看见的,只是我们的好儿子能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就算当个草原上牧马的穷人也好啊。”

  “阿爸,你直没有问过我,我怎么从真颜部活着回来的。”

  “你要告诉阿爸么”

  阿苏勒抬头看了看父亲的脸。大君沉默地远眺,像是尊被风沙剥蚀的石像。

  “那天晚上有月亮。我和诃伦帖姆妈在起,她把白色的豹尾系在我手腕上,说看到这豹尾,就不会有人害我。可是不是,前线败了,大家退了下来。真颜部的叔叔们挨个帐篷地搜,专找配着豹尾的,他们冲了进来,要杀我,姆妈劝他,那个叔叔像是发了疯。姆妈在背后刺死了他”

  “我们冲出营寨,整个营寨都着火了,九王的大军已经追了上来,到处都在杀人,那么多人躺在地上,我去摇他们,他们再也起不来。姆妈给我换上穷人的衣服,用绳子把我的袖口打了死结,她扶我上了匹马,让我跟着逃跑的人起走,让我在真颜部的人面前不能露出那条豹尾。”

  “我被抓了。我说我是青阳的世子,可是没有人听我,我被关在马棚里,和其他的孩子关在起。夜里的时候诃伦帖姆妈被几个兵带来。我躲在人群里,想认她,可是不敢。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然后我看见他们剥姆妈的衣服,他们个个压在姆妈身上。我还是不敢出声,阿爸,我是个懦弱的儿子,真的。”

  孩子微微地颤抖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忽然间变得那么虚弱。

  “姆妈看见了儿子,她也对我摇头,叫我不要出声。可是我们被那些人发现了,他们他们把光身子姆妈推着压在儿子身上姆妈说儿子是青阳的世子,可是他们只是笑,他们不相信,他们提着枪过来了,姆妈急着解儿子袖口的绳子,可是解不开,然后很多枪头忽然从姆妈的胸口前刺出来,那时候绳子解开了,露出我的白豹尾”

  “她的血流在我脸上,她亲了我的脸,然后死了。像做梦样,怎么想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后来那些日子,我夜里不敢睡,怕睡觉,就会想起来,想起诃伦帖姆妈的血流在我脸上,看枪尖从她胸口里捅出来,儿子救不了她儿子是吕氏帕苏尔家族的人,是大君的儿子,能活下去,可是儿子喜欢的那些人,也能活下去么”

  “如果你是北陆的大君,你是不会让阿爸杀那些人的,是么”

  “是。”

  “你不相信阿爸,你觉得只有你自己才能保护他们。所以你拼命地练刀,你想变成勇敢的武士,你提着刀,才觉得安全。”

  “是阿爸,你是青阳的大君,你说你不灭真颜也是没办法。可是儿子只想那些我喜欢的人都不要死,都能平平安安地跟我在起。如果真的有人要死,宁愿是儿子去死吧,死了我就不会再看见那些事,也不会再害怕了。”

  “阿爸”他轻声地说,“儿子很怕啊,真的害怕啊”

  “真是愚蠢的儿子,”大君这么说着,把阿苏勒的头紧紧抱在自己的胸前,“这样愚蠢的儿子,才是我郭勒尔的儿子”

  “去东陆吧我的儿子,阿爸和阿妈会想着你。你回来的那天,阿爸会带着你阿妈,带着虎豹骑的千人队,去天拓海峡边,看着载着你的大船乘风破浪地回来。那时候阿爸扶你坐在金帐上,你是新的大君,让草原上的人都叫你长生王”

  胤朝喜帝七年十月,封山的大雪降下之前,青阳部世子二十年后席卷草原的昭武公吕归尘阿苏勒被作为人质送往了遥远的东陆。

  他骑着小马,沿着彤云大山的山脚,慢慢地走向了南方,青阳的豹云大旗和下唐的金色菊旗帜在他的头顶招展,有如大海的波涛。

  他就这么去了,始终没有回头。

  历史

  后世的史家们谈起这次南行,总是带着疑惑和赞叹的语气。

  他们总是不能明白,为什么只绵羊被放出了羊圈,他就变成了咆哮的雄狮,怒吼着奔向了东陆大地。无论是英雄或者救主,无人可以否认,点燃乱世战火的手中,有只是属于青阳昭武公吕归尘的。他的理想他的志向最终化为焚烧世界的烈焰。他骑着火红的战马要去拯救这片天下,却发现自己的马蹄下踩满了弱者的尸骨。

  而此时此刻,遥远的东陆,有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仰望着空中唳转的飞鹰,正在缥缈难测的宿命中等待他的到来。

  英雄们即将相遇,武神铁青色的手在冥冥中拨转他们的方向。沉默已久的乱世之轮重新开始运转了,它擦着耀眼的火花,把灾难和泪水火与水,同抛向了九州大地。

  九州缥缈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