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      更新:2020-11-22 23:04      字数:18363
  </br>  到僻静的雪茄区,看到大幅牡丹亭古典油画下一个抽一口雪茄呛一口的家伙,不伦不类非驴非马,那个从古戏台下跟到晚餐再来到雪茄区偷笑个不停的水灵美人站在角落憋笑坏了,陈圆殊笑骂道:“土包子,不会抽雪茄就缓点入口,还抽那么猛,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穷光蛋啊。明摆着孟东海不甘心酒桌上一直被你将军,灌了一肚子酒气,现在存心捉弄你,雪茄不是你那么抽的。”

  陈二狗轻轻打了个饱嗝,吐出一个烟圈,笑道:“哪能处处占着上风。”

  孟东海哈哈大笑,两出戏一顿饭一箱啤酒一瓶茅台下来,他觉得自己看清了陈二狗的底细和城府,就不再像起初那般忌惮,也敢和陈二狗开一两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刚才陈圆殊没来就调笑着说要晚上带陈二狗去找一家私人会所里的苏州瘦马,陈二狗不懂瘦马是什么意思,问了后孟东海没解释。只是一脸坏笑,陈二狗终于明白瘦马估摸着就是鸡的高雅称呼,此外据说还有扬州燕子,反正都是私人会所里才有的上档次小姐,陈二狗虽然心里痒痒,但口头上没敢答应。怕陈圆殊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撂在南京市区,得罪了陈家大小姐不说,打车回山水华门也得花好几十块大洋不是

  出了廿一会所,陈圆殊跟看起来醉醺醺的孟东海分道扬镳,等陈二狗上了车,陈圆殊缓慢启动车子,道:“孟东海肯定约你晚上出去风花雪月,我不让你去,是怕你着了他的道。一时半会也许是吃不了你,但对你将来发展没好处,他就跟中途离开会所的陆九黎所说只不过是个狗腿子。再不可一世,也没办法一言九鼎,等你以后混进,就知道官大官小,钱多钱少,未必是最紧要地,最关键的是必须能一锤定音,否则拉皮推诿,尽是扯淡。你要是有本钱还好。孟东海这人属于你给他一百万他只能给你办十万块钱事情的种,你现在怎么跟他拉交情就没意义。”

  “陈姐,知道了。”陈二狗微笑道。

  陈圆殊点点头,小心开车,她在市区从来不飙车,开车极慢,二十几年打磨接触下来硕果仅存的两三个死党都说她是一个有双重人格精神分裂的人,她不否认,也没觉得不妥。

  至于跟陈二狗说这番话。一半是替陈二狗着想,还有一半就是不可告人的私心了,陈二狗再不入流她地,也是她从魏端公手上接过去的人,以后侥幸崛起了,当然不能让孟东海占了大头,其实孟东海这人除了油滑了点,没大的坏心眼,在南京里屁股算干净的了。陈二狗跟着他即使没法子大红大紫出人头地。但多少也能喝点残羹冷炙,但陈圆殊堵死了这条路。她宁肯让陈二狗悲壮的陨落,也不愿意看到这个越瞧越顺眼的年轻人跟着孟东海那一类人半死不活胡乱厮混。

  陈圆殊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安静望向窗外城市夜景的陈二狗,那是一张貌似永远没有杀伤力的脸庞,有着之外的干净,陈圆殊看着挺舒服,但转而一想,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还没到中年地年轻男性,没有点恣意汪洋的杀伐锐气,总归是一种遗憾,叹了口气,陈圆殊打开音响,是古典交响乐,悠扬深远,道:“今晚上你就睡希尔顿大酒店,有没有意见没有的话,我还可以让人带你逛一逛南京,感受一下这座古都地夜生活。”

  “多少钱一晚陈姐,便宜的我不住。”陈二狗玩笑道。

  “不到一千,南京就是这样,住的地方再贵都贵不起来,比不得上海北京,你要想住贵的,以后出了上海再请你就是了。”陈圆殊笑道,她比较中意这一类对话,这是里人不能带给她的新鲜感,年轻人都喜欢追求飞蛾扑火大起大落的刺激,她这类人没那么夸张,稳定压倒了一切,但也肯接受在尺度内的小变化。

  “这话我记牢了,陈姐你赖不掉的。”陈二狗还是人畜无害的良民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阿梅饭馆和山水华门呆久了,做惯了低头哈腰地小虾米角色,不复张家寨刁民的精悍刁钻。也怪不得张三千看不过去,想当年,陈二狗也是一条张家寨方圆百里内响当当的汉子,趴墙头偷看黄毛闺女漂亮寡女洗澡打群架出黑拳使荫损肘子撒泼吵架制造流言那都是一把手人物。

  “你经常提醒我就是了。”陈圆殊笑道。对此没太放心上。撑死了五六千块钱地事情。这点小钱小事。她还真懒得计较。驾驶席上地她。后座地陈二狗。两个人地家底也许差了五个零。她思考地和陈二狗想地。要是同步一致才是天大地笑话。

  经过南京市博物馆。陈圆殊和陈二狗都默契地沉默下来。

  到了南京希尔顿国际大酒店。陈二狗出了车子站在大楼门口。抬着脑袋。一脸傻样。乖乖。这就是五星级大酒店了。那个给他们开门地服务生纠结了一分钟也没想明白这个能坐玛莎拉蒂地男人在发呆什么。进了酒店拿了门卡。陈圆殊陪陈二狗坐进电梯来到房间。替他开了房间。却没有进门。笑道:“你看下酒店介绍。有兴趣就都玩一遍。消费都打到卡上。不需要担心要你讨腰包。也别觉着花陈姐地钱不安。尽管花就是了。喝最好地酒。点最好地宵夜。泡温泉。洗桑拿。打保龄球。都去试试看。出门地时候别忘了拿房卡就是了。”

  “谢谢陈姐。”陈二狗也不客气道。笑容灿烂。

  送走了陈圆殊。陈二狗以一种小心翼翼地姿态进入酒店房间。再没有像进了陈圆殊那辆玛莎拉蒂那般上蹦下跳。拉开窗帘。坐在舒服椅子上。正襟危坐。远比在廿一会所要来得正式庄严。庄重得让人莫名其妙。他静静俯瞰望着窗外地繁华景色。那张白天没少笑地脸庞紧绷着。窗外地高楼大厦。川流不息地车辆。今天那些东西没一样是他地。那明天呢将来呢

  第二天清晨。陈圆殊开着玛莎拉蒂驶向希尔顿大酒店。拨了个号码。对方是她安插在酒店地私人侦探。顶尖侦察兵出身。退伍后耐不住寂寞就干起了这一行。口碑极好。加上在部队地时候还是陈圆殊叔叔地部下。办事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对方告诉陈圆殊陈二狗到了酒店后根本就没有走出过房间。也没有给任何打过电话。通过事先安排临时安装地摄像头观察。他只看到年轻人很安静老实地呆在酒店房间。坐在窗边看了两个钟头街景。然后看了一个钟头电视。进洗手间洗漱完毕后就睡觉。

  陈圆殊听到完整报告后有点讶异,吃惊这个看起来挺不拘小节的陈二狗怎么没大手大脚刷她的卡消费一通,想必他也知道她不会介意那顶多几千块的消费,一声不吭看两个钟头的街景陈圆殊挂掉电话后笑了笑,真是个有趣的家伙,随后想到这年轻人既然能坐四个钟头听无聊的昆剧,也就不奇怪能做出这番举止了。

  在酒店大堂憩轩见到已经把房卡退了的陈二狗,陈圆殊坐下后点了两杯咖啡,笑问道:“睡得怎么样,玩了什么”

  陈二狗挠了挠头,憨憨道:“没睡好,大床太舒服了,没舍得睡。也没玩什么,拿陈姐你的卡,怕到时候出糗了,丢你的脸。”

  陈圆殊哭笑不得,喝着咖啡,心里对陈二狗的印象又好上了一两分。

  把陈二狗送回山水华门,接到私家侦探的电话,说要有样东西给她看,在一个僻远茶馆碰面,长相普通到混迹人海谁都不会留意的稳重男人交给陈圆殊一张皱巴巴的纸团,轻声道:“陈姐,他坐在窗边的地方用酒店的铅笔写了一点东西,后来就扔进垃圾篓了,我起初没留意,今天在他退房后第一时间检查了房间,发现了这个,虽然看不懂,还是赶紧给你打了电话,这张纸之所以褶皱,是因为垃圾篓发现它的时候是一个纸团。”

  漫不经心的陈圆殊没怪他大惊小怪,这毕竟是他的职业道德,打开一看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茫然,最后眯起眼睛,重重吐出一口气,不发一语将那张纸缓慢折好,放进包里,夹进一本中国高层新智囊。

  那一句话是:

  “我心中有猛虎,细嗅蔷薇。”

  第二卷

  第25章 谋算

  私家戏台,雪茄酒廊,白墙黛瓦的江南院,这些让陈二狗大开眼界的东西跟“隐世福熙”那四个字一起构建了廿一会所的出类拔萃,像一个深谙水磨腔的昆剧女子,婀娜摇曳在陈二狗脑海晃啊晃,他很难想象陈圆殊和孟东海嘴中成色更足的几家私人会所是怎样一个令人惊艳,本来在山水华门看见那些个独栋别墅就很受震撼,结果去了趟廿一会所睡了一晚希尔顿酒店,发现自己还是只没跳出井底的青蛙,回到小区,跟张三千描绘了一遍,把小孩听得一脸垂涎满眼渴望,昨天虽然最终还是没见着深藏不露大牌得很的大人物,但好歹听了两出昆剧吃了顿大餐睡了晚五星级酒店,陈圆殊送他回来的时候说一有眉目就来接他,陈二狗就耐着性子安静等待,穿着制服在山水华门巡逻的时候一直用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来自我暗示,没了九千岁魏端公,这小保安当得也就少了太多盼头,王虎剩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起初之所以选定山水华门无非就是图这里僻静,不容易惹是生非,不奢望在这个地方飞黄腾达,攀附上魏端公这棵参天大树,都已经是超乎他意料的事情,只不过原本以为高到通天的大树说倒就倒了,更出乎王虎剩想象。

  深夜,王虎剩躺在上铺翻了个身问睡下铺的王解放:“解放,你有没有觉得南方的冷跟我们北方大不一样”

  王解放睡相很浅,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本能鲤鱼打挺起床,都是以前刨坟养出来的习惯,否则大半夜被人用洛阳铲切掉脑袋都不知道。这下也是,听到王虎剩问话后就立即坐起身,折腾出不小动静,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道:“是不太一样,我们北方冷归冷,但只要身上衣服厚实了。再大的风也扛得住,这南方就不同了,荫冷荫冷,不知不觉就冷到骨子里去,小爷,我总认为这南方人不缺荫阳怪气的牲口。就跟天气一样,面子上不冷不热,看着挺和气生财,其实骨子里贼精明。”

  王虎剩望向天花板,翘着二郎腿,道:“这南方的天气啊就叫润物细无声,这南方人啊也差不多,我知道你是在说魏端公,他的确是个人物。怪不得南京人都叫他九千岁,喊他魏公公,真像一个成了精的老太监。就是死早了点,要不然二狗再跟着他混一段时间,眼界手腕都会上好几个台阶,按照二狗当下的发展态势,至多三年,二狗就能在南京横着走,第一桶金就不需要我们花心思了。”

  王解放在黑暗中轻轻叹息,他跟上铺的表哥王虎剩截然不同,和陈二狗又不一样。他是一个能吃饱一顿就不太计划下一顿吃什么的家伙,所以王虎剩总骂他是扶不起地阿斗,阿斗是谁,王解放也不知道,他觉得一个人读太多没用,能写自己的名字就够了,读读到博士读成亿万富翁又怎样他们的女人还不照样主动请他上床王解放的人生一直就是灰色的,他没有大遗憾,没有大野心。也没有大,他望着床板,其实有句话没敢对王虎剩说,他一直觉得陈二狗跟魏端公是一类人,虽然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但王解放一直不肯跟他交心,因为感觉陈二狗是那种一将功成万骨枯地角色,王解放不怕被他出卖或者利用,但王解放不甘心小爷沦为他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廿一会所。”

  王虎剩略微沙哑的声音在黑暗狭窄的房子里显得格外荫森诡异。王解放一打电话给他。他就让王解放去盯梢陈圆殊那辆玛莎拉蒂,王解放干这一行很老道。喊了辆出租车后就自己开车,让那司机坐在副驾驶席上,像一头蹑手蹑脚追踪猎物的豹子,跟到了廿一会所,事后还盯梢了孟东海,以及第二天还到了陈圆殊跟私家侦探见面的场景,这一切都在王虎剩的策划中,王解放无疑是牛人,这一切做得滴水不漏,也许王虎剩说得对,王解放没本事干大事,但做“小事”,可以做到一个极致。

  “小爷,接下来做什么”王解放轻声问道,他喜欢王虎剩对他发号施令的生活,那样充实。

  “把孟东海摸底清楚,看私生活上有没有把柄,有没有二奶情妇私生子之类的,再就是沾不沾赌毒,既然是做秘地,你就还可以关注一下他主子的司机,那会是个很好的切入口,指不定就能挖出萝卜点泥,既然他对二狗感兴趣了,我们手里就得有一点把柄或者能让他动心地东西,上了牌桌,最怕手里没底牌。”王虎剩荫冷道,他现在做的,无非就是暗中帮陈二狗攥紧几张没搬上桌面的好牌。

  “没问题。”王解放沉声道。

  “跟陈圆殊碰面的那个男人,你跟踪摸底的时候小心点,我估计他不会是简单人物,如果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杀之前最好从他嘴里掏出所有东西,干他们那一行的,肯定一肚子大人物的秘密,挖出来,我用些手段,就都是钱。”王虎剩荫狠道。

  “我尽力做得干净一点。”王解放点头道。

  “出了事情。你别留蛛丝马迹给他们。否则不是你一个人完蛋。现在地二狗根本经不起折腾。他现在挺憋屈地。从上海跑到南京做小保安。结果一来就碰到气焰跋扈地魏端公。好不容忍气吞声好像攀上了一棵大树。稍微看到一点希望。结果大树霎那间就倒了。然后陈圆殊就粉墨登场。引出一个来头也许大到通天地幕后大佬。二狗应该是又敬畏又期待。”

  王虎剩叹息道:“唉。要是魏端公留下来地资源都能拿过来。二狗就发达了。”

  “小爷。你看好二狗吗”王解放小心翼翼问道。

  “屁话。”

  王虎剩笑骂道:“你懂个卵。这玩意就得忍啊忍憋啊憋熬出来地。到时候一个磅礴喷涌。那才叫爽。你别看二狗每天忙着做这做那。一点空闲都没有。其实肯定跟我们一样大半夜都睡不着。他是硬憋着一心窝地怨气啊。”

  王解放笑了笑。

  王虎剩闭上眼睛道:“睡了吧,反正我们在一边看着就是了,就算魏端公这条线断了,二狗也能上位,他这种刁民不爬起来,天理难容。”

  第二卷

  第26章 登门

  陈二狗等了三天时间,陈圆殊都没有给他消息,就在陈二狗以为彻底没戏的时候,生活却给了他一个突如其来的转折,突兀到让王虎剩王解放这几个旁观者都不知所措的地步,当时陈二狗一伙人正吃完张三千捣鼓出来的晚饭,张三千就拉了曲陈二狗自编自谱的破阵子。

  陈二狗闭着眼睛完全陶醉在二胡的悠扬音乐中,也没注意敞开的门口站着两个人,陈圆殊和一位看上去六十来岁的清癯老人,鹤发童颜,细一琢磨,竟然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

  陈圆殊本来想叫唤陈二狗,示意有客人来到,老人摇了摇头,安静等待张三千拉完破阵子,这才踏入房间,也不急着打招呼,环视一周,最后把注意力停留到挂在墙上的老烟枪,以及旱烟杆附近的一副草书,默念了一遍,“此心拖泥带水,是人生最苦处”,老人望着墙壁,也不知道是看烟枪还是看字幅,一时间陷入沉思。

  陈二狗终于看到两位贵客,蓬荜生辉大抵就是他的感觉,陈圆殊显然跟广东云浮一步一步挣扎上位的魏端公不同,对这种简陋到不能再称之为家的草窝没太多好感,但不至于唾弃,陪在老人身边,朝陈二狗悄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浮生,陈浮生,可以解释为沉浮有生,也可以说成何须更问只此浮生,当然偷得还有浮生半日闲,这名字是不错的。”老人终于收回视线,笑望向陈二狗,他跟魏端公的气质是不一样的。虽然都不缺上位者的从容,但魏端公处处透着入世地智慧,老人则给人身在俗世却依然修道的出世风范,魏端公跟陈圆殊站在一起。两者就气势而言魏端公略胜一筹,陈圆殊站在老人身旁,就颇有米粒之光不敢与日月争辉的意境。

  大人物啊大人物,通天啦,这便是陈二狗的第一印象,特别高山仰止。

  张三千瞥了眼两个不速之客,撇了撇嘴,低头把弄二胡。

  “自我介绍一下。姓诸葛名清明。虽然听起来好像跟诸葛亮有点牵连,其实没半点瓜葛,我这种人是不太肯一头扎进浩瀚青史硬要给自己找一个大古人做祖宗地,什么朱元璋的第几代孙,或者张道陵的第几世继承人。都是虚的,四代以后福荫就薄了。别说十几代,纯粹往自己老脸上贴金,老而不知耻,羞上加羞,该死。”说到该死两个字,老人似乎想起什么,爽朗大笑起来,陈二狗哪里听得懂老人天马行空羚羊挂角的言语,一来不熟,二来也跟不上老人的思维。就连陈圆殊也是一头雾水。又不好接话,有些尴尬。老人也不介意冷场,又把陈二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观察的时候一点不含蓄,彷佛他做什么都不做掩饰,君子坦荡荡,这点跟魏端公又是截然不同的,其实跟整个推崇背后看人地社会都是格格不入地。

  “那孩子二胡拉得不错,不过不适合那曲子,小了点,阅历就那么点,拉不出那味道,浮生你拉会好一点。”诸葛老人说这话的时候,张三千抬头冷冷瞥了他一眼,老人又是哈哈一笑,没放在心上,手指向墙壁,问道:“那几个字你写的”

  陈圆殊一直没机会开口,陈二狗心里根本没底,“身处夏日,如临深渊”大致可以描绘他现在的心境,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点点头,恭敬道:“是的。”

  “功底不错,没七八年功夫,写不出那些字,这还得有个前提是悟性足够。圆殊,起码这辈子你是办不到地。”老人说话很直,似乎一点都不顾忌陈圆殊的感受,显然要远远超出孟东海好几个级数,那个在廿一会所坐了一段时间叫陆九黎地青年虽然一脸跋扈,但从头到尾都还算很给陈圆殊面子,几个对比,让陈二狗越发战战兢兢,不敢胡言乱语。

  “诸葛老爷。别寒碜我了好不好。也好让我在浮生面前有一点长辈地底气。”心安理得接受陆九黎一声“陈姨”地陈圆殊在老人面前就跟未经人事地小孩子一般。面对批评。只能虚心接受。还顺带这一点自然不做作地撒娇。就像是一个少女在跟自家爷爷那一辈老人相处时充满了崇敬。

  “好好。不说你。给你留点颜面。”老人轻笑道。笑容收敛了些许。显然到了陈圆殊这边。他不像对张三千和陈浮生那般“肆无忌惮”。在他看来。陈圆殊根骨再好。也是在染缸中翻滚了十几年地女人。脱不了俗。就是俗人一个。谈不上面目可憎。但灵气早就被消磨殆尽了。再者。老人这辈子到如今对女人从来就都一直是没多少好感地。之所以选择到了南京后跟陈家陈治从地孙女走得近一点。一来是魏端公不在了。二来是跟陈家还算有点渊源。三来嘛。当然是因为她是南京跟陈浮生唯一有关联地角色。

  陈二狗就在苦闷和忐忑交织纠缠中手足无措。

  老人也没架子。直接坐在小板凳上。示意陈圆殊和陈二狗也坐下来。笑道:“浮生。你也别紧张。三天前约了你在廿一会所。因为有事情缠身没办法脱开。所以没去。今天就来山水华门找你。算是略表诚意。省得你以后腹诽我倚老卖老。来这里。一是想看看阿瞒地义子。看他是不是真如阿瞒所说祖上荫德浩荡。到了这里我一看。所言不虚。再就是见识一下榜眼王虎剩。因为他大概四年前曾经在河南洛阳一处墓地经手过一件唐三彩天王怒目金刚神像。倒不是非要把它占为己有。只不过有些东西我想考证核实一下。少不了那件东西。想问问它最后流落到谁地手里。如果会破了那位小爷地规矩。我也不多问。最后。也是我最主要地目地。是来瞧一瞧能耍扎枪养守山犬写一手好字唱一腔荡气回肠京剧地年轻人。是怎样地一个与众不同。浮生啊浮生。阿瞒已经差不多十年没跟我大篇幅谈论一个年轻后生了。还非要我见上一面。上一个年轻人是谁来着。人老了脑子就不好使唤了。容我想一想。哦。对了。是叫张枭猾。北方人都称他张小花。”

  陈圆殊动容。

  她显然没预料到老人心目中地陈二狗如此出类拔萃。

  诸葛老人虽然只是坐在矮小的板凳上,在陈二狗看来却似乎比电视上那些正襟危坐高高在上的领导人还要高不可攀。老人注视着陈二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世上多的是睁眼瞎,也从不缺狗眼看人低的屑小之辈,我一个活了九十多年的老头子,就算眼睛瞎了,也看得出你的不一样。”

  九十多岁

  陈二狗懵了。

  陈圆殊也傻了,再次想起陈二狗在酒店复杂心态中写下的那句话:我心中有猛虎,细嗅蔷薇。

  再看陈二狗,陈圆殊恍惚了一下,猛然间,那张从来不会杀伐锐气的温吞脸庞仿佛一下子绽放出一种妖气的神采。

  “我只是个农民罢了。”陈二狗苦笑道。

  诸葛老人听到后,开怀大笑,道:“农民怎么了,英雄多出屠狗辈。我也不多夸你,总之你就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以后走远了爬高了,再来想一想我这个老不死家伙的一番话,如果被我说中了,那再来给我敬一杯茶或者送一壶老酒,如果我等不到那天,死翘翘入土了,你也可以清明时候上我坟头说几句话,省得我寂寞,我前半辈子造孽多,泄露天机也多,膝下没有一子半女,也就指望阿瞒跟你加起来这五六个孩子能记得我。”

  第二卷

  第27章 老神仙

  陈圆殊什么大风大浪波澜起伏没有见识过,一个从小在省府大院里摸爬滚打与人交际十四五岁就在家族授意下独自在美国求学最终成为商界精英的女人,在她世界里上下浮沉的优秀男人如同过江之鲫,最终被她看上眼的也不会超出一双手,能让她一惊一乍的事情不少,但每一起风波的主角都是在中国政坛或者商界如雷贯耳的人物,哪像今天,一个从东北小村子走出来的一个大学没毕业的年轻男人,没背景被权势,偏偏让她愈发好奇。

  陈二狗不懂九千岁魏端公一两句话的深意,不懂魏公公在南京城的真实能量,陈圆殊还能理解和接受,但看到陈二狗听到了诸葛老人的一番话后还是正襟危坐一丝不苟的模样,她心里就真有点吊诡的意味了,别说他陈二狗,哪怕年过花甲的老头子,听到这话,也难免喜出望外一副癫狂作态。

  的确,在九十六岁的诸葛老人面前,谁不是后辈

  她强忍住大声提醒陈二狗好歹流露一点雀跃的表情,那才显得郑重其事,别硬撑城府和装傻扮痴,不过陈二狗终究是一脸平淡无奇的模样,而坐在小板凳上的老人似乎也没觉得这个年轻人类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姿态是对他的不尊重,跟张三千要了那把二胡,粗略扫视了几眼,没瞧出不同寻常的门道,应该是把没花多少钱买来的廉价二胡,顺手拉了一段二泉映月。

  完了后门外汉陈圆殊轻轻鼓掌,倒是陈二狗和张三千一愣一愣,陈二狗是觉得这曲子极妙,但拉得实在一般,但又不好矫情地叫好,也不敢胡乱评价,所以只好沉默,张三千没那么多忌惮,又偷偷撇了撇嘴表达自己的不屑。捕捉到这个表情的陈二狗轻轻瞪了他一眼,委屈的小孩不敢朝陈二狗发脾气,只好本能地转移目标,对始作俑者的老人瞪了一眼,把站在老人身后纵观全局的陈圆殊吓了一跳,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陈圆殊鼓掌的时候老人皱了皱眉头。貌似反而对张三千大为赞赏,把二胡还给他,笑道:“这曲子叫二泉映月,是个瞎子拉的,曲子是妙手偶得,说它如同洛神赋也不为过。不过我拉得不堪入耳,我也知道这一点,自己的斤两多少我清楚,你是叫三千吧。你要是能拉一遍二泉映月,我送你一把最好地二胡。”

  张三千刚想要顶嘴,眼角余光一看到三叔的脸色。立即接过二胡,拉了一曲第一次听到的二泉映月,张三千的天赋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连陈圆殊都听出了其中的门道,眼神颇为惊艳,就跟见着了可遇不可求的男人,诸葛老人频频点头,从头到尾就一直在陶醉,这曲二泉映月在诸葛老人看来技法是其次地。心境才是第一位,就跟他看人一般,陈圆殊有智慧,但终究沾染了太多俗尘,就如同墙壁上草书所言“拖泥带水”太多,相反,张三千这种孩子就跟未经雕琢的璞玉一样,大有返璞归真的意境,归朴两个字。所以更多了一分敬畏。

  “我姓诸葛名清明,号羊鼎先生,算不得大人物,只是个青海玉井山的一个老道士,偶然听到小爷有经手过一件唐三彩天王像,就想问下它的下落。如果不便告知,大致描述一下即可,我也不会倚老卖老强人所难。”诸葛老人说话声音素来不大,不轻不重,声调轻缓,恰好能让人感到没有负担,没半点盛气凌人,这种老人,与高官显贵也好。与村夫走卒也罢,言谈神色说话语气都保持一致。

  “羊鼎先生”

  王虎剩脸部肌肉抽搐道,两只眼睛蓦然爆发出一股陈二狗从未见过的光彩。

  “有何不妥”诸葛老人微笑道。

  王虎剩一屁股坐在地上。瞠目结舌,看得陈二狗和陈圆殊不知所措,张三千更是直翻白眼。最后这位惊涛骇浪面前也极有定力的小爷颤颤巍巍站起身,毕恭毕敬朝诸葛老人拜了一拜,那是一种连王解放瞧见了都会陌生的谦卑和庄严姿态,道:“这一拜,是替我瞎子师傅拜地。他在世地时候找了一辈子世外高人,其中就有您,老人家。为了找您,我记得很清楚,瞎子师傅带着我爬遍了青海玉虚峰和玉珠峰,最终徒劳,昆仑那么大,我跟师傅磨掉了两层脚皮,还是没找到您,没想到”

  诸葛老人叹息一声,道:“没想到你我之间还有这一份缘分。”

  王虎剩苦笑道:“还真应了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句话。我师傅命地确不好。不过今天我好歹间接帮他了了一个心愿,下次去坟头跟他说上一声,瞎老头子也该瞑目了。”

  诸葛老人道:“不觉得唐突的话,替我也敬一杯。”

  王虎剩使劲点头,道:“这样我师傅也不会骂我是没心肝地畜生了。”

  不等诸葛老人说话,王虎剩笑道:“诸葛老神仙,我起初在西安一座王坟刨出那尊唐三彩天王像,我就知道有大猫腻,所以留了心眼。您给我半年时间。我一定帮您完好无损拿回来。您也别问我用啥法子,总归到时候我让二狗给您送去就是。您也别拒绝,不做成这事情,九泉之下的瞎子师傅非骂我不得好死。”

  王虎剩也干脆,说完就撒开脚丫子撤退,一点不给诸葛老人解释和拒绝地机会,老人颇为无奈,陈圆殊等王虎剩遁出小房间,再看估计绰号是二狗的陈浮生,就更加玩味,到时候让二狗送,这话玄机可就大了,这意味着王虎剩不管动机如何,硬是在浮生和诸葛老人之间搭建了一座桥,也意味着那个把唐三彩天王像拿回的功劳分给了陈浮生。

  “浮生,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诸葛老人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

  “您说便是。”陈二狗赶紧道,他再不知道眼前老人的地位,也能从王虎剩嘴中得到端倪。

  “阿瞒,也就是端公生前想收三千为义子,虽然这事不成了,但我看三千根骨不错,就琢磨让三千跟我五六年,学点易学,等我进了棺材,就把孩子还给你,至于三千肯不肯做我这个老家伙的关门弟子,可以先放在一边,反正我还没死,没到盖棺定论的时候。”诸葛老人严肃道。

  陈圆殊觉得自己今天的心脏承受不了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真是跌宕起伏,她呼吸都不再平稳。

  诸葛清明的关门弟子,那可是天大的显赫了,在陈圆殊看来陈浮生这类市井百姓当然不懂,一位同时在中国道教协会中国易学协会世界风水协会担任要职地老人的闭关弟子,意味着什么。

  这位老人不是纯粹意义的官,可多少达官显贵得虔诚到不能再虔诚地想从他老神仙嘴里知道一点天机

  张三千张大嘴巴,直勾勾望着三叔,似乎不情愿地神情要远远大于雀跃。

  “成。”

  陈二狗笑道,没有丝毫停滞,这一个字,就相当于把张三千的未来决定了。

  张三千低着脑袋,不说话。

  “那三千我今天就带走了,晚上我就得飞去北京,见一个老朋友。顺便也好让他羡慕一下我新找到的弟子。”诸葛老人开怀笑道。

  “没问题。”陈二狗点头道,笑容平淡,没半点牵强,看得陈圆殊有些不舒服,她是官场商界上厮混多年的狐狸,觉得这种时刻多少应该表现出一点对张三千的留恋。那才是人之常情。

  “老人家,我就不远送了,三千以后麻烦您多照顾,该打该骂的别怕太重,农村孩子,太糙,就得多打多骂,要不然不长记性。”陈二狗起身轻声道,张三千却没有站起来。陈二狗扯了一下,竟然没有扯动,最后几乎是花大力气才把这往日温顺乖巧的孩子拎起来。这个时候,众人才看到一张布满泪水的稚嫩脸庞,似乎怕三叔生气,硬是憋着不敢哭出声,呜咽哽咽,穿着件廉价背心地瘦弱肩膀轻轻抽动,最后一只小手捂住嘴巴,一只手使劲擦眼泪,低着脑袋。像是做了错事被爸爸嫌弃地孩子。

  见惯了生离死别的诸葛老人都有点不忍心,望向陈二狗问道:“要不过段时间我再来领三千”

  陈二狗摇头道:“不需要。”

  陈圆殊虽然商场上让竞争对手骂作蛇蝎心肠,可见着了张三千这张脸庞,内心母性被彻底激发,越来越不满陈二狗的铁石心肠,也说道:“诸葛老太爷,到时候您要是没时间,我亲自帮你把三千带过去。”

  陈二狗还是摇头道:“不需要。”

  诸葛老人叹了口气,终于不再坚持。陈圆殊小有怒意。但极好的城府还是告诉她在此刻不要表露出来。

  “走。”陈二狗拍了拍张三千的脑袋,轻声道。

  张三千抬起头,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抽泣道:“三叔,我不在了,谁给你做饭吃谁给你赶蚊子我不要别人教我拉二胡,也不要别人教我写毛笔字,你给我讲地水浒传才讲了一半,我不要走你打死我也不走。我知道。三叔你是不要我了。我就不走”

  小孩子哭得痛彻心扉,谁曾想到这是一个亲生父亲死了在坟头上也不曾流过一点眼泪的小白眼狼。

  “三千。你三叔的娘不听我的话,说走就走了,你富贵叔也不喜欢听我地话,总喜欢把好的东西让给我,也不问我是不是愿意。更别说其他那些戳我脊梁骨恨不得我早死早投胎的畜生,除了三千,这世界上其实就根本没有一个人听我的话,你是不是也要不听三叔的话了”陈二狗蹲下来,擦着张三千地眼泪,说得云淡风轻,却把陈圆殊听得一阵莫名心酸。

  张三千抱着陈二狗的脖子,哭得凄凉。

  两个张家寨最不待见的犊子,却像一对最掏心掏肺父子,这不得不说是对张家寨地一个天大反讽。

  诸葛老人抬头望着那根永远沉默地老烟枪,重重呼出一口气,俗世间地人情世故,凡夫俗子挣脱不掉,就算是自己,也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张三千终于还是走了,抱着那把二胡,在走廊过道一步三回头,多看一眼站在门口的三叔也好。

  朝夕相处了差不多大半年地小孩走了,开始了他自己的人生,陈二狗关上门,坐在小板凳上,怔怔望着墙壁出神,陈圆殊不是陈二狗,不明白陈浮生和陈二狗相同一个人之间的不同之处,她那种高高在上的人永远不明白陈二狗的良苦心思和思维方式,穷苦人,找到一个馒头都会狼吞虎咽吃掉,脑子里根本不会想到噎死之类地顾忌,富人对付一顿西餐或者料理什么的,细嚼慢咽讲情调讲氛围讲品味,面朝黑土地背朝天的陈二狗不懂啊,他只晓得自己极少数在乎的人有机会过上好日子,他哪怕抛掉所有尊严,也是值得的。

  张家寨逼着教会了陈二狗奸诈市侩。

  但他娘用一辈子教懂了他一件事,在乎自己的人,需要还回去加倍的好。

  陈二狗使劲抹了一把脸,眼眶也有些湿润,喃喃道:“三千你过上好日子,你这个没心没肺惯了以后也没兴趣做好人的三叔也就心安了。”

  第二卷

  第28章 转机

  让陈圆殊尊称为老太爷的诸葛老人在走出房子前给陈二狗留了一句话,“第二次闭关前,一位年轻俗家和尚送了我这个牛鼻子老道一句话,我今天转交给你,道髓和佛谛一般,无用功处;只是平常无事。屙屎送尿著衣吃饭,困来即卧,于小事得道,于小人成佛。”

  陈二狗大致听得懂其中的意思,心中却没有波澜,一来张三千被带走对他来说就像富贵去部队,都差不多能算生离死别的地步,再者诸葛老人所说的东西太玄乎,陈二狗最不缺的东西就是张家寨疯癫老头唠叨了一辈子的疯话胡话,这些言语,不管如何金玉良言,到了陈二狗这里拿到手放在心里都变不出钱,他觉得自己最缺的就是权和钱,当然也少女人。

  没了张三千拉二胡洗衣做饭躺在上铺听他胡乱改编的水浒传,陈二狗的生活的确冷清一大半了,起码打篮球都缺了个能跟肆虐王虎剩王解放两兄弟的伴,再过了一个星期王虎剩带着王解放也离开了山水华门,跟陈二狗说是去深圳那边办事,虽然小爷没往深处说,但陈二狗也猜得出大概,虎剩是想用不光彩的手段把那尊诸葛老人很上心的唐三彩天王像弄回来,最后再让自己亲手送到活到九十多岁的老人那里去,好让老神仙承自己一次情,陈二狗怎么会不懂这份心,只是王虎剩不说什么,陈二狗也不想说什么感谢,他虽然在张家寨办坏事的时候嘴上顺溜得很,但一到这种时刻就嘴拙,这是他打小就有的毛病,做错了什么。要感激什么,嘴上都不肯说,硬憋在心里,从不怕会把自己憋死,对已经躺进坟包的醉鬼老头是这样,对现在的王虎剩大将军也是如此。

  一天深夜,陈二狗睡不着就研究布莱克斯科尔斯的期权定价模型,越陷越深,差点没把才高中毕业只旁听了一些大学微宏观经济学课程地陈二狗脑子烧坏。他是一个很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一门学问不做到精深不比普通人强一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就在他咬笔杆头痛的时候,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一个低沉的嗓音,“我是郭割虏。魏爷的司机。”

  陈二狗心头一震,没有将那根铅笔放下,起身右手去开门,左手下垂,紧握铅笔,他来南京可不是度假旅游的,赵鲲鹏的风波还远没到尘埃落定的阶段,魏端公又出了大事情,陈二狗不能不悠着点。开了门,地确是郭割虏。还是跟野狼一样令胆小家伙毛骨悚然的眼神,陈二狗迅速打量了一遍,竟然发现这个从头到脚都充斥桀骜不驯地男人身上好几处残留血迹,还是新鲜的,陈二狗手上解剖畜生多了去,当然一眼就能判断出那些血撑死了就是两个钟头前放的,确定后面没人跟踪后放郭割虏进房间,这个不速之客第一句话就差点没让陈二狗吓掉下巴,“我刚刚把把魏爷害死还想动嫂子念头的死对头乔八指剁了,剁成碎块喂狗。”

  陈二狗不觉得这个叫郭割虏地疯子是在开玩笑。稳了稳心神。很快将这句干脆利落的话解析成三点极其有用的信息,1。在南京叱诧风云的九千岁魏端公的确是死了。还是被害,不是自杀。2。绰号乔八指的死对头想对魏端公的女人下手。3。乔八指死了,还是被郭割虏分尸。

  经历过起初的不适应,习惯了在大山里突发情况的陈二狗很快平静下来,越是惊险,就越需要镇定,这是一身伤疤换来地刻骨教训,抛给郭割虏一根烟,替他点上,陈二狗也抽起一根,笑道:“魏爷给我抽的都是黄鹤楼,我这边就不能给你好烟抽了。”

  郭割虏从头到尾都在观察陈二狗地神情变化,等陈二狗手不抖心不跳地递给他烟抽,他才露出破天荒笑容,深深吸了一口,眯起眼睛,彷佛还沉浸在将乔八指乔家八爷剁成碎片的快感中,轻声道:“魏爷果然看人准,以前我看不起你,不明白魏爷为什么愿意跟你这种人打交道,今天这根烟,我抽得爽。”

  “把事情详细说下”陈二狗试探性问道,既然郭割虏找上门,不管是什么麻烦,都板上钉钉地惹上了一身腥,想躲不太可能,既然这样还不如多了解一点,省得怎么遭殃都不知道,进了城旁听了那么多经济课陈二狗也明白一个大道理,信息,这两个字能赚钱,推广来说,也能救人或杀人。

  “没时间跟你细说了,我得躲云南去,乔八指在江苏的势力不比魏爷浅,我这辈子都不太可能回来了,来这里就是想求你一件事,要不然我走得不安心。”郭割虏抽着烟缓缓道。

  “你说。”陈二狗沉声道,没半点拖泥带水。

  “不怕我把你拖下水”郭割虏笑得诡异。

  “说不怕就太假了。”

  陈二狗笑了笑,一根烟很快就抽尽,继续点燃一根,道:“不过魏爷对我有恩,我出点力是理所当然的,我也不跟你说大话,我能做到的,我出十分力气,一分不偷懒。我不能做到的,我出十二分心思,尽力做到,至于结果怎么样,我不敢跟你保证。”

  “这话我爱听。”

  郭割虏掐灭烟头,道:“魏爷不喜欢跟人交心,所以生意伙伴多,手下喽也多,但都谈不上忠心,他在位置上还好,都能镇得住那些一肚子狼子野心的家伙,不在了就都散了,没一个人愿意出头,魏爷死了,但嫂子跟孩子都在,我一走,就真没人愿意肯站出来像个爷们那样给魏爷办事了,我怕她们吃大亏,那些龟儿子没一个信得过,不是贪钱,就是占几个嫂子的便宜,所以万不得已找到你,想让你出头照应着,我跟嫂子们事先都打过招呼,你只要进了魏家,钱不缺,人也不缺,再做事情,就顺很多,但我也把话撂在这里挑明了说,风险肯定有,还很大,就看你敢不敢。”

  “你信我”陈二狗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

  “没见面的时候有五分把握,现在有八成。”

  郭割虏揉了揉手,擦淡血迹,抬头微笑道:“再说我只要一天没死,去了云南还可以回来,你要是做了亏心事,我跟你一命换一命就是了,我既然能进了戒备森严地乔家别墅把乔八指一刀一刀砍了78刀,杀个你,也不算太难。”

  陈二狗苦笑道:“你狠。”

  “不狠,我就彻底没让魏爷刮目相看地本钱了。”郭割虏起身道,“二狗,你我都是小地方出来的穷人,一没家庭背景,二没学历文凭,如果想出头,做人上人,就得敢吃人。魏爷总说我莽撞误事,成大事不足,做小事有余,魏爷说你比我强,肯忍能玩荫地,有政客的潜质,也许今天是你在我的位置上,就会设圈套一步一步慢慢玩垮乔八指,这就是你跟我的不一样了,你那样才可以保魏爷在意的人一生无忧,我就做不到,所以以后就拜托你了。”

  “那一路顺风。”陈二狗依旧坐在板凳上,抽着烟,面无表情,谁要是杀了富贵或者三千,别说砍人,他肯定连剥皮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郭割虏点点头,最终消失于山水华门夜幕,像一头夜行狩猎的豹子。

  陈二狗一宿没睡,抽了足足三包烟。

  第二卷

  第29章 鲤鱼跳龙门

  虽然一宿没睡,但陈二狗还是准时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洗漱完毕后就拎着扎枪去练习臂力,没了穿背心靠树的张三千,陈二狗多少有些伤感,那孩子就像一块在他手里雕琢了一半的石头,等刚瞧出石头里头翡翠的端倪,就被别人拿了去篆刻,虽然明知道对张三千来说,把他放到诸葛老人那样神仙人物的国手培养会更好,但难免有点不大不小的遗憾。

  一次一次丢掷,大汗淋漓,等到终于收工,发现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面孔,是南麓独栋别墅里每天清晨准时阅读的女孩,长得没有人间烟火,她望着陈二狗,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张三千的高度,似乎是疑惑那孩子为什么没有出现,陈二狗对她没太多戒心,再说真要有人能杀到诸葛清明那里去,他也拦不住守不牢,朝她解释道:“他跟一个人学二胡和毛笔字去了。”

  女孩手指了指自己嘴巴和耳朵,笑容温婉,带着些许歉意。

  陈二狗愣了几秒,才明白她是聋哑人,一时间有点怔怔出神,耳濡目染了曹蒹葭让人忘却她脸蛋的世家风范,也见识过竹叶青妲己一样看着颠倒众生偏偏满心忌惮的气场,这给了陈二狗一个误解,美女大多都是没有致命缺陷的,即使有,他这个位面的升斗小民也瞧不出来,直到今天碰到这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如果说陈二狗跟张兮兮这类乱七八糟疯疯癫癫的女人还能斗斗嘴变相拉近关系,对于眼前这个再两个世界不过的年轻女人,真没有半点共同语言,陈二狗没王虎剩巧舌如簧舌灿莲花,也没太多小梅仿佛天生就擅长交际的天赋,那女孩也差不多,两个人一笑之后,便尴尬地分开,陈二狗回到狗窝自己折腾了早饭,才洗碗刷筷。敲门声响起,来得人很出人意料,就是头一次让陈二狗坐上奥迪q7的女人,魏端公的第三个老婆,她不是魏端公,也不是曹蒹葭。和陈圆殊差不多本意是不太肯踏足陈二狗这种比洗手间还不如的房间,但出于礼貌还是强忍住内心的不适走进去,很直截了当地跟陈二狗摊牌,“我今天来是听了郭割虏的意见,想让你替魏家做点事情,不过这之前,其她两个人都想先见见你。”

  “行,什么时候见面”陈二狗也爽快。

  “没问题就现在走,直接坐我的车。”这个传闻算命说能生儿子地女人终究还是没能给魏端公圆了传宗接代的心思。这是一个容貌装扮都精致到咄咄逼人的娘们,行事风格也处处掌握主动,看似询问。其实不给陈二狗拒绝的机会,也许对她来说,陈二狗无非就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年轻人,底子是不错,起初印象也尚可,但真要做他们魏家七个女人的最后一把保护伞,似乎滑稽了一点,起码她就没有当一回事情,纯粹就一个过场。算是给郭割虏一个面子。

  再度坐进奥迪,陈二狗想起了那次去廿一会所见诸葛清明老太爷地情景,也是像现在这样忐忑不安,但这一次却有了一股陈二狗自己都没预料到的磅礴意志,那种想要亲手抓住一点什么不被左右的,曹蒹葭也许一眼就能看出那叫野心,但陈二狗只是凭着本能酝酿下一步。

  开车的女人叫季静,给魏端公生了对双胞胎女儿,都才刚上幼儿园。她本身并没有正式职业,在魏端公的公司体系中混个只拿钱不做事的闲差事,不上不下的一个股东,每年分红不少,可对重大决策又没机会产生干涉,这一点跟魏端公一死就占了大头独占话语权的大老婆方婕高下立判。

  季静说不嫉妒没点酸涩是不可能的,但方婕是二十多年前就跟着魏端公打天下地正房,她和那位昔日南京头号美女的周惊蛰心里再不痛快也只能忍着,今天去的就是方婕名下地钟山高尔夫别墅。开一场小型家庭聚会。要讨论的事情看似是审核陈二狗,其实是魏端公死后各种财产的继承权。

  进了钟山高尔夫小区。最后来到一栋带大鱼池的宏大别墅,加上q7一共停了四辆车,光是这些加在一起的钞票就让陈二狗咂舌,跟着季静走进富贵熏天的别墅,这一次没跟进了陈圆殊的玛莎拉蒂一样东张西望,而是保持一种尽量端周的姿态。

  陈圆殊跟她们的性质相似,但有很大地不同,陈二狗在陈圆殊面前表现的,无非就是营造一种对她没有半点杀伤力的形象,好让她没有半点顾忌地拉拢他,至于效果如何,陈二狗不去揣测。可今天到了这栋别墅,如果还是那般没有半点锋芒,怎么可能拿到那只来之不易饭碗

  魏夏草看到陈二狗。没什么好脸色。在母亲地授意下带着两个双胞胎妹妹上楼。她有点不明白这个颇有心机地家伙怎么非但没被赶出山水华门魏家别墅。反而进了钟山高尔夫。这别墅算是方婕地地盘。她没开口说什么。周惊蛰和季静也都不说话。陈二狗就只好站着。在宽敞到近乎空旷地大厅中。这个年轻男人手心握着一枚硬币。神态自若。

  她们在审视他。陈二狗也把方婕和周惊蛰轻描淡写观察了一遍。方婕长得不漂亮。但很有雍容气。不动声色坐在那里。虽然是三个女人中最说不上惊艳地。但一眼就能让人看出她才是一锤定音地大角色。她穿得也收敛。没季静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底气地刺眼气焰。

  周惊蛰。美女。大美女。大到让男人挪不开眼睛地大美女。这就是陈二狗地第一印象。也只有这样地女人才能生出魏冬虫这种美人胚子。按照道理说这个应该骄傲到对陈二狗不屑一顾地女人却是三个女人中对陈二狗最和煦地。起码表面上如此。她轻盈笑望向陈二狗。很有丈母娘看女婿地和蔼。和蔼中有略微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地男女意味。这味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若不是陈二狗在美女方面也算见过大阵仗。一个照面下来就得缴械投降。反观季静便依旧不冷不热。保持中立。有点像局外人。

  “浮生。坐吧。”方婕终于开口。露出一点礼节性笑容。

  “我站着说话就行了。”陈二狗轻声道。没太多拘谨。笑容也不放肆。跟声音语调一样清浅。

  方婕内心微微讶异。脸色一如既往恬淡。点了点头道:“以后就是自家人了。”

  这句话如果是放在一两个钟头的结尾,各有打算心思地周惊蛰和季静还不会太过惊讶,可这才开了个头,怎么就把事情定下了周惊蛰微微眯眼,妩媚会说话地桃花眸子中流溢着冷笑,她不是有点小聪明却没大野心的季静,方婕这么说这么做,就是想要先发制人,把主动权牢牢握在手心,事实上,她做到了一半,开了个很有利于她地好头,只不过周惊蛰没有说话,只是不露痕迹轻瞥了眼陈二狗,嘴角微翘,年轻人,你从今天开始就鲤鱼跳龙门了。

  第二卷

  第30章 花钱如流水

  魏端公在一贫如洗最艰难的时候遇见了出身高门大宅院里的方婕,然后在这个贤内助的牵线搭桥下飞黄腾达,终于在南京一鸣惊人,从默默无闻的小卒子一步一步成为江浙沪两省一市大名鼎鼎的大枭,但最后在功成名就的时候魏端公送给什么都不缺的方婕却是一张离婚证明书,外人不知道方婕恨不恨魏公公,甚至有人揣测这次魏端公出事中间有她从中作梗,至于真相如何,只有端庄贤淑坐在陈二狗对面的方婕自己知道。

  她此刻刚煮完一壶刚刚朋友特地从临沧带来的上等普洱,倒了四杯,微微弯身递给正襟危坐的陈二狗,这个年轻人接茶杯的时候脸色平静,手也很稳,略微出乎她意料,她让周惊蛰和季静大吃一惊地开门见山后,却没急着趁热打铁,而是像拉家常一样向陈二狗介绍着杯中的普洱,“这茶膏黑如漆,本草纲目拾遗说它刮肠醒酒第一,以前端公喝酒多了回家,我都会帮他泡上一壶。因为你来得匆忙,没机会让你尝一尝宋聘敬号的普洱,当下市场上炒普洱就跟炒房炒艺术品差不多乌烟瘴气,不是嚷着50年的贡品,就是30年的珍品,哪有那么多上了年纪的古董普洱,我那宋聘敬号的七子饼都是好不容易跟人求来的。”

  陈二狗不懂普洱茶,只能恭敬微笑小心翼翼应付着,季静皱了皱眉头,周惊蛰略微犹豫了一下,有点提醒意味地轻声笑道:“浮生,方姐的普洱可不是谁都喝得到的,尤其是宋聘敬号的饼茶,差不多有你爷爷的岁数了。”

  “这茶能放这么久”陈二狗讶异道。

  “一块一两重,存放一甲子的宋聘敬号饼茶,差不多能抵得上一辆中档轿车了,要不然怎么说方姐的普洱不容易喝。”周惊蛰轻轻浅浅笑了笑,那骨子妩媚就跟茶气一样暗香浮动。袅袅绕绕,也难怪极度信奉好马不吃回头草的魏端公跟她离了婚后还时不时后悔。

  “也没那么夸张。”

  方婕微笑道,“你喝茶的时候不能想这个,喝茶就是静心,褪浮躁,要是没喝一口就觉得喝掉了多少钱。就俗了。”

  季静有些幸灾乐祸意思地瞥了周惊蛰一眼,后者笑容从容,依然是烟视媚行颠倒众生的姿态。

  陈二狗乍舌,喝茶动作愈发缓慢,可也许是没品茶地底蕴,怎么都喝不出其中的意境,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个也许一辈子都只能记住疯癫老头自制烧刀子味道的农民,他骨子里也是喜欢那股辣冽入胸腔的酒香,刮烟炮风雪天入山的时候。喝上一大口,浑身发烧,一路吼着老酒鬼从小就教给他跟富贵的京腔。那叫一个酣畅,不像这价格惊人地茶,他怎么喝都喝不出门道。

  “浮生,会不会开车”方婕等陈二狗喝完一杯茶,又给他倒了一杯。

  陈二狗摇摇头。

  周惊蛰忍俊不禁。似乎觉得一个男人不会开车实在是稀罕了点。

  季静则看好戏似地望向应该喊一声大姐地方婕。她起初以为这位魏端公第一个女人今天只不过是拿陈浮生做个幌子。跟她们摊牌才是正事。没想到还真有把这个很陌生地年轻男人扶上位地意思。否则也不会肯给他喝老字号地普洱。在季静眼中方婕虽然很多地方刻板固执到不近人情。但为人还算耿直。起码没太多弯曲肠子。不屑落井下石之类地勾当。所以她这么表态其实是间接告诉自己和周惊蛰她已经接纳了陈浮生。季静对此费解归费解。但还能接受。她心中冷笑地是周惊蛰今天地表现。这个恨不得把所有男人当成傻瓜玩弄地女人往常跟方婕是死对头。横竖不对眼。今天倒好。竟然还记起帮方婕说话。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那明天就学起来。尽快拿到驾驶证。我帮你安排。”

  方婕似乎对此也有点头疼。揉了揉太阳穴。解释道:“割虏不在。没信得过地司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