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他，有很多很多的牢骚要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在他面前说得再多，也无所谓。

  她难道是确定他不会离开她，无论她表现得多么糟糕多么讨人嫌，他也不会扔下她不管么？

  这种奇异的信任感，令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从前无论在张浩面前，还是在凌晨面前，她都会害怕自己被抛弃。

  可是，在徐臻面前，她不怕。

  她觉得徐臻不会走的，他一定不会走。

  哪怕他又帅，又有能力，又有钱——

  但他一定不会一声不吭地丢下她走掉。

  “徐哥，对不起，我又烦你了。我……我自己也控制不了我自己。”

  她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伸手擦了把眼泪，心想幸好没化妆，不然这么大哭一通，肯定妆全花了，难看得很。

  但自己跳了大半天舞，一身的臭汗，也没化妆，肯定满脸油光，说不定徐臻嘴上不说，心里嫌自己邋遢呢。

  这一想又开始慌张，颇为扭捏地低着头，假装不经意地理了理头发，她偷偷朝对面的镜子望过去，只见自己果然是形象不太美好。

  这又使她大受打击，神色黯然——

  “我好差劲啊，徐哥，你不会嫌弃我吧？”

  “……”

  徐臻默了默，点点头，说：“知道自己不够好，还不再努力点？”

  唐幂：“…………”

  这什么直男啊！不晓得安慰她两句吗？

  幸好她跟他不是男女朋友，不然她肯定分分钟想跟他分手。

  “没有人能保证你百分之百会红，但你不努力，就百分之百红不了。”

  徐臻平静地说：“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努力，凡是能够光鲜亮丽的出现在镜头前的，没有一个人不在努力，别人甚至比你更努力，李玫，你现在做的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唐幂：“……”

  她想说这已经很苦很苦了好吗！

  这还不算什么？

  那到底多努力在徐臻眼中才“算什么”啊？

  “你不同意我说的，对不对？”

  徐臻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

  唐幂脸上一红：“……也不是。”

  “你觉得你很努力了。”

  徐臻陈述道。

  唐幂想否认，但又觉得没什么好否认的。

  索性点点头，大声说：“我就是很努力了啊!我这样从早到晚每天学这个学那个，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也不准玩手机，不准吃肉，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我不知道别人是有多努力，但我知道我自己真的超努力了！”

  徐臻听了这话，摇摇头，不言语。

  唐幂歪头看向徐臻：“徐哥，你到底为什么认为我不够努力？虽然我偶尔会发牢骚，但是我都有听你的，按照你的要求每天认真学习，并且从来都不偷吃东西，我这样还不算努力吗？”

  徐臻盯着唐幂看了一会儿，叹息一声：“不算。”

  “怎么不算啊？”

  唐幂急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徐臻近前。

  徐臻个子很高，唐幂也不矮，但没穿高跟鞋，她还是得仰视他。

  看久了脖子还是有点酸的。

  但唐幂发现从下面这个角度看徐臻，居然也还是挺好看。

  有这样的皮囊不去当明星，真可惜。

  她再一次情不自禁地感叹。

  “你只是在完成任务。”

  徐臻淡淡地说。

  唐幂瞳孔一缩：“……！！”

  她没有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徐臻眼中只是最基本的完成任务。

  似乎很不甘心，很想大声反驳她——

  她有好几次饿着肚子练舞，练表演，都累到快要晕倒了好吗？

  她应该要大声反驳他，举出一个个她努力的例子来打他的脸的。

  可是，仔细想一想，徐臻的话又好像没什么错。

  她的确是在完成任务。

  因为无论她不吃肉也好，努力练舞也好，努力练声乐也好，努力学习表演也好——

  这些统统是按照徐臻的要求来做的。

  她的的确确没有违背徐臻的意愿，纵使万般不情愿，也努力地去完成他交待的事情。

  可是，重点就在于，她“不情愿”。

  她像是一个天资愚钝的笨孩子，努力去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以为自己已经费尽全力，已经十分努力，可是，她所做的一切，不过只能让自己的成绩达到及格线——

  她只是假装努力，只是自以为努力罢了。

  真正努力的人，一心想要超越自己，获得更好的成绩，哪里会拼命告诉别人自己有多努力呢？

  这些道理她先前不明白，现在经徐臻一提醒，统统明白了。

  她忽然间有些羞于面对徐臻。

  因为她刚刚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自以为是。

  这时，徐臻忽然朝她伸出手——

  唐幂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连眼睛也不会眨了，呼吸也停住了，只会傻乎乎地仰头望着徐臻。

  徐臻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上依然冷冷的，拽拽的，甚至连那双眼睛也是平静无波。

  但他对她伸出了手……

  他想要做什么？

  在她自己还未察觉的时候，她的心脏就已经扑通扑通疯狂地跳跃起来。

  那只修长的、在舞蹈室明晃晃的光线映照下，指尖仿佛透明一般的手，最终徐徐地，落在了她瘦削的肩膀上。

  唐幂的心脏“咚”的一声落下去，好像一块石头沉到了河底。

  她仿佛有些失望，但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失望。

  又仿佛，根本就不应该失望。

  她垂下眼睛，掩饰住自己纠结迷乱的情绪。

  徐臻平稳而又没什么温度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好好想想，什么样才算‘努力’。没想明白之前，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这两个字。”

  “…………！！”

  唐幂瞬间用力攥紧了拳头。

  她心里忽然好气，像只被吹得过分庞大的气球，碰一下就会炸掉。

  可她在气什么？

  有什么好气的？

  徐臻说的，不都是实话吗？

  她确实，没有资格在他面前谈“努力”。

  她想，和凌晨比起来，她都是远远不够努力的。

  她离开了凌晨，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这条路，已经是没办法回头了。

  后悔也好，难受也好，她都不可能再回头去找凌晨。

  多难看啊。

  她哪里还有脸面去找凌晨呢？

  那样的她，还有何自尊可言。

  既然已然是一条无法

  回头的路了，那么——

  也只能头也不回的走下去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使他的手无法继续放在她肩膀上。

  然后她抬起头，攥紧双拳，眼神灼灼地望着他说：“徐臻，我会红的，我一定会红的，我要比凌晨更红——我知道，在事业和爱情之间，我是被放弃的，可是凭什么我要被人说放弃就放弃，一点选择权也没有？”

  “我要变成很厉害的人，再也不要被任何人放弃，从今以后，我要自己选择自己过什么样的生活，再也不要依附任何人，徐臻，你看着吧！我会红起来的，而且——”

  她咬了咬牙，更紧的攥住拳头，使自己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手心。

  这样的疼痛，才使她不至于慌乱到连最想说的那句话都说不出口。

  然而，即便如此，那句话，还是没办法轻松的从她口中说出。

  她很害怕，又觉得，很不应该。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想说——

  “……而且，徐臻，我……一定会成为你的骄傲！”

  说完这句话，她便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她鼓足了勇气，说了自己羞于启齿却难以自控的一句话。

  她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一定要将这句话说出口。

  她也不太敢去想为什么。

  但是，她很害怕……

  她害怕徐臻笑话她，又或者，完全不把这句话当回事。

  徐臻这样的人……大几率会笑话她吧？

  她算老几呢，凭什么成为他的骄傲啊？

  什么样的人才能算是徐臻的骄傲呢？

  那起码……也得是影后级别的吧。

  她现在还是一个刚刚学习表演的人。

  她连一部戏都没正式出演过，更没有获得任何观众的肯定——

  除了表演课老师偶尔会夸她有天赋之外。

  但人家也许只是客气话，对每一个学生都这么说。

  她离成为影后，实在是太遥远太遥远了。

  这就好像是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人，在对徐臻说，以后我要成为百米跑冠军，让你为我喝彩，为我感到骄傲。

  多好笑啊。

  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她白皙的脸颊不知不觉地泛红了。

  实在是太羞耻了……

  她怎么能厚着脸皮说这种话呢？

  啊啊啊……

  要死了。

  要是能够像网上发消息一样有个撤回键就好了。

  那她一定马上把刚刚那句话撤回！

  徐臻一直没说话。

  也许只过了十几秒钟。

  可对于唐幂来说，像是过了几个世纪。

  她想，要是再这样沉默下去，她就要拔腿跑掉，然后冲去洗手间哐哐撞大墙了。

  丢人……

  太丢人了啊！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刷的抬眼望向徐臻——

  徐臻这个人，还真是将他的人设贯彻到底。

  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仍然是又冷又拽的。

  就好像唐幂刚刚没有和他说想要成为他的骄傲。

  就好像唐幂刚刚只是随口和他说，晚上想多吃一根香蕉。

  唐幂觉得徐臻这个人真是……

  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