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凛自然不会真的以为祈织不记得了，刚想说点什么结束这个话题，场记又来催了。再拖延实在说不过去，等她上完厕所出来，祈织已经离开了。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拍完那天的最后一个镜头，她回到了酒店。在电梯前面和宇野真纪子道别后，她走向自己位于走廊末端的房间。心不在焉地刷开房门，一开灯，房间中央白森森、雾煞煞的一团赫然映入眼帘——

  “呀啊啊啊啊啊……——！！！”

  差不多整条走廊都听见了她的尖叫声。

  “凛凛酱？！”站在房门前正准备刷卡进门的宇野听得一清二楚，立刻从走廊的另一端奔向她！

  “怎么了怎么了？”又一个脚步声接近，最后在门外停住，“朝日奈桑，发生什么事了？”

  凛凛惊魂未定地扭头：“成、成……”她认出来人是这次的助理摄影师之一，好像是叫成濑？

  “大晚上的别吓我啊……”斜对面那道房门后，跑出另一个脸上敷着面膜的男人，“面膜都要吓裂了啦。”

  “闪开啦吉住！”宇野随即赶至，勇健地拨开前方挡路的面膜男，“我倒是觉得你比较吓人耶！”

  事实证明这家酒店的隔音很一般，在片场消失了大半天的祈织，此时也从走廊中段的某间房里探出半边身躯，“……凛凛桑？”在确定大叫的人是凛凛后，亦快步向她而来。

  “祈织哥！”等不及他走近，凛凛几乎是用拽的，把祈织拽到自己身前，然后像抓住一枚挡箭……不，护身符一样，紧紧抱住他一只手臂，她拼命指着房间中央的位置，“你的……你的……”死鬼女朋友又出现了啦！而且这次还直接出现在她房间里！

  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怎么能因为她能看见，并且在第一回看见时没有充分表现出她的恐惧，就认为可以随便登门？知不知道人鬼殊途啊亲……如果说白天撞鬼的惊悚度是“★★★”，那晚上撞鬼的惊悚度绝对就是“★★★★★☆”，完全已经是两个分级了！

  祈织望进空无一人的单人房，不解地问：“我的什么？”

  “你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吗？”凛凛犹不死心。

  祈织爱莫能助地摇头，耐着性子答道：“不如你直接告诉我，要看的是什么吧。”

  “……”要她怎么告诉他？一般人听了，八成一笑置之，根本不会当真，包括她在内，原本也打算把下午的经历当做一场太过真实的错觉。

  但祈织不一样。

  她一点都不怀疑，祈织真的会无条件地相信。那么，相信之后呢？他会放过唯一看得见冬花幽灵的她吗？黑洞小王子有多疯狂，她想想就不寒而栗。基于这一点，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同样表示什么都没看到的宇野同志、成濑同志和吉住同志，一同将她望着，也在等待她的回答。

  “你们也是，什么都没看见吗？”凛凛几近绝望了。

  “啊！”成濑突然发出一声低呼。

  凛凛马上激动地瞅着他，却在下一刻听见他说——

  “好大一只虫子！”

  紧接着，宇野和吉住也发现了那只乱入的替死鬼。

  “真的耶。”

  “长得好恶心……”

  “这个房间是不是没打扫干净啊？”

  “凛凛酱，要不你今晚换个房间睡吧？”

  “是啊，万一这个房间里不止这只虫子，半夜爬进你嘴巴里怎么办？”

  “住嘴啦吉住，没人叫你想象得那么具体！”

  “宇野亲，你有没有发现，你对我越来越不客气了？”

  “哈~~~？你刚发现喔？p.s.不要叫我宇野亲。”

  “噗——”

  “成濑亲，你刚才是在笑吗？”

  “不是。”

  “我都听见了。”

  “那你还问我干嘛？”

  …………

  ……

  听他们仨讲着讲着开始互相人身攻击，偏题偏到十万八千里去，凛凛内心的惊惧感也在逐渐消弭。尽管，白石冬花小姐的幽灵依然呆在房间里。

  从凛凛这个角度看过去，冬花的面容仍旧清秀可人，与传说中那种青面獠牙的鬼怪相去甚远，假如忽略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违和感，混在人群里，她简直跟一个活生生的人没两样。当她坐在离三人很近的一张梳妆凳上，一脸温驯地撑着下巴听他们胡说八道时，俨然他们中的一员。

  这是什么状况？凛凛一时间无言以对。

  貌似连祈织都当她是被虫子吓到，她道不出真正的原因，只能由着他误会下去。他陪她去前台换了房间，又把她送到新房间门口，才把房卡交给她。

  “我看着你进去了再走。”王子温柔地表示。

  凛凛接过，欲言又止地瞄了他一眼，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拿房卡刷开房门。

  祈织见她步入玄关，却迟迟不开灯，便问：“你是不是怕这里也有虫子？”

  “……”她才不怕虫子。她怕的，是比虫子可怕得多的东西。有些忸怩地伸手扯住某人衣服的下摆，她别开脸，“那个，你能不能帮我，把灯打开？”刚才那一出，真把她搞出心理阴影来了。

  他垂眸睇着揪着自己衣角的那只小手，微怔了下，被她依赖的心情暖融融的，若温泉一般溢出心涧，“好。”

  “还……还是不用了，我自己……”眼前的少女却不知为何满脸通红地反悔。

  彼时房卡已回到他手中，另一只大掌则包覆在少女的手背上，他不容她拒绝地，“不，我帮你。”

  “……”好……丢……脸……很久没登场的凛凛小人，捶地哀嚎，前所未有地自我唾弃，真不想承认刚刚那个撒娇似的要祈织帮忙的人是她自己。其实只是开个灯而已，又不是上刑场，顶多……顶多再被吓一吓，说不定吓着吓着就习惯了？

  “啪！”暖黄色的灯光霎时照亮她整个视野，房间中央，并不见什么鬼魂。高悬的心得以落下，她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祈织握着，往回抽了抽……咦，抽不出来？

  “祈织哥？”她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企图掩饰那一刻的尴尬，“那个，已经，可以了……”

  此时此刻，没有幽灵出来捣乱，再面对祈织，她发现自己连话都不会讲了。若是从前，她压根儿不会刻意去考虑语气的问题。自从下午道完歉，像是为了与过去的恶形恶状有所区别，她总觉得，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了。

  “嗯。”他缓缓松开五指，低沉的嗓音异于平常，却带着夜的暧昧，“好好休息，晚安。”

  房门被轻轻带上，手机猝然响起。

  “莫西莫西？”她心不在焉的接起。

  [凛凛桑，我是雅臣。]

  …………

  ……

  隐约听到门铃的声音，全身没入浴缸里的男子破水而出，湿漉漉的灰发泛着流泉艳光，贴着男子修长若鹤的优美脖颈，晶莹的水星顺着丝丝缕缕的发丝滑下，落在精致如玉的锁骨上。他随手抓起一条浴巾围住下身，走出浴室，摁下门侧的对讲键，“哪位？”

  [祈织哥，现在方便吗？]小喇叭里传出的，是才分别不到六十分钟的凛凛的声音。

  “凛凛桑？”他并未细想，二话不说开了门。

  “祈——……”门外的少女怀抱着某超市的塑料袋，一脸被雷劈过的凌乱，她瞠目结舌地瞪着男子足有五秒，“你、你你你、你正在洗澡吗？！”

  房门半开，玉白长指扣着门扉，赤衤果的手臂上犹带着湿润水汽，祈织微微倾身俯视着她，眼波荡漾着被水雾熏出来的迷蒙色彩。

  少女的脸蓦然一热，太……太近了！近得她能闻到他胸膛上入浴剂的味道。

  “啊，失礼了。”谢天谢地，她的蠢样终于令他觉察到自己的不妥，“有事进来再说吧。”

  之后凛凛度过了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个五分钟。

  呼呼响了好一会儿的电吹风登时一停，再度走出浴室的祈织，衣衫齐整。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不久，一点也不久……”她怎么都料不到竟有一日，祈织只要好好穿着衣服，就能让她感动到痛哭流涕，“你，多穿点，别着凉了。”

  祈织：“……”

  凛凛咧出一个安心了的傻笑。

  “你刚刚出去了？”他的目光一跳，滞留在那个鼓鼓囊囊、格外抢眼的塑料袋上。

  “喔对……”一言惊醒梦中人，凛凛一拍后脑勺，这才将一直抱在胸前的大袋子解开，把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开展览会似的搁在茶几上。

  红薯干、蜂蜜红薯条、红薯巧克力、炸红薯片、红薯大福、红薯棉花糖……各式各样的红薯系零食迅速占据了茶几的半壁江山。

  “这是……”做什么？祈织纳闷道。

  “今天不是祈织哥的生日么？”凛凛的手明显一顿后，复又机械地伸进袋子里，掏出一只装鲷鱼烧的防油纸袋，同时内疚地抬眸，“对不起呢，是我太迟钝了，这么晚，已经买不到蛋糕了，所以我只好……”

  所以只好急匆匆跑去超市，把所有能买到的红薯零食通通买回来？她的鼻尖被寒风冻得有些发红，他猜，她一定跑得很急。并且在零食区的货架旁边徘徊了好久，他完全想象得到那个画面。一时既好笑又感动，他都有些不忍心把真相告诉她了。

  ……唔，感动？没有预警，就那样毫无防备的，祈织的感觉胸腔的某处，震荡了一下，微微发烫。

  在一阵沉默之后，她偷觑着他，忍不住忐忑出声：“难道你只喜欢红薯，不喜欢红薯做的零食？”那她岂不是在自作聪明？

  “凛凛桑，我的生日是4月17号。”

  “啊……”少女眨眼，仍没反应过来，“啊？？”话说起来，今天……今天似乎是……

  “今天是4月16号。”

  凛凛彻底愣住，直至一张放大的俊颜填满她的视野——

  祈织正低着头，吹干不久的柔软发梢轻触她的脸庞。他专注地凝视着她，那是能清晰瞧见彼此每一根睫毛的超近距离。深邃茶眸里倒映出的她的面孔，眼神呆滞、表情迷惘、红唇微张，很好欺负的模样。像在用双眼描绘着她的轮廓那般，他极缓慢地移动着视线，尔后，在与她四目相接的那一刹那，她陡然睁圆了美目，恍惚连呼吸都停歇住。

  “凛凛桑……”

  听到他开口，她大吃一惊，动作很大地往后一靠，整个背贴到沙发上去，“干嘛？”

  “我只是想说，谢谢。虽然早了两个小时。”

  “那我两个小时后再来……不不不，我是说，不用谢。”凛凛有点发晕，头昏脑涨地把手中的放油纸袋塞给对方后，她从沙发上跳起来，越过他疾步往外走。

  “明天见！”她差不多是闭着眼睛喊出这句话，接着头也不回地开门跑掉。

  怀中的红薯鲷鱼烧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剥开防油纸袋，他若有所思地咬了一口。感觉那香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闭上双眼，低喃一句：

  “明天见……”